唐慎愣住:“先生?”
“我年岁大了,离这山顶还有一段距离,你且自己上去吧。”
唐慎本不想再上去。他是陪梁诵来爬山的,梁诵都不爬了,他还爬了做什么。但梁诵又说已经爬到这里,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唐慎不如登顶,一览吴地风光。
唐慎便独自登了上去。
“哪里有先生说的风光!”唐慎哭笑不得道。
其实也是,这香山只不过是姑苏府沙洲县一座普通小山,唐慎上辈子爬过五岳之首的泰山、以崎岖陡峭闻名的华山,香山和前者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下了山,梁诵问道:“山上风光可好?”
唐慎想了想:“山高气爽,今日正是万里无云。登顶后虽说瞧不见姑苏府,倒是把沙洲县瞧了个清楚,风景尚佳。”
“山顶可比山中,更见新气象,可窥大观?”
唐慎正要回答,忽然他一愣,直直地盯着梁诵。
“先生……带小子出来,不是散心游玩的?”
梁诵反问:“我何时说是散心游玩的?”
唐慎自个儿先笑了起来,他道:“原是如此!先生让小子抄书,是在考验小子的书法功底,要小子写一首小字馆阁体。只是如今先生带我来登山,我却是不明白了。”
梁诵:“你后日就要县考了,可忐忑害怕?”
“说不害怕是蒙骗先生,但也不甚害怕。”
“你倒自大,却也诚实。唐慎,你来姑苏府已有半年,拜我为师,也有四月。这四个月中,你写了二百多篇制艺,你可有什么心得体会。”
唐慎仔细思索:“先生是觉得,我写得不好?”
“不,你写得很好。”
“先生?”
“你可知你的优点是什么,你的缺点是什么。”
唐慎不知所以。
梁诵:“你的缺点是,文笔平平,偶有平仄不齐这等小错。但你的优点是奔放不拘!”
唐慎恍然大悟。
过去的四个月中,梁诵让他写了两百多篇八股文。他教唐慎什么是破题,什么是中股。八股文有必须的格式,甚至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偶尔还会要求字句平仄。梁诵如同任何一个最严苛的老师,不许唐慎犯下任何错误。
但是他从未教过唐慎该如何去写八股文!
他教的是格式,是字句工整,是八股必须要求的形式与模版。
可他从未纠正过唐慎的思想。
“慎儿,你破题时,屡有见地。你总是标新立异,如那句‘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一般,你有自己的气!你看得比很多人远,比很多人宽广,甚至比为师也更为自在博大。为师希望你谨记,天下万山各有模样,而你永远不要拘泥于一座山。你要登顶,看其大观。”
唐慎定定地看着梁诵,高声道:“先生教诲之言,学生铭记在心。”
梁诵笑道:“回去吧。”
一路上,唐慎仔细想着梁诵的话,他忽然对后天的县考更有自信了。
过去四个月中,梁诵对他写的制艺、试帖诗,总是能挑出缺漏。然而如今他终于明白,老师所挑的缺漏从来不是说他写的内容不好,而是他可以用更好的形式把他的思想表现出来。
与古人相比,唐慎的优点到底在哪儿?他胜在,他拥有超越时代的自由的思想和灵魂!他不会被这个时代所桎梏,他的眼光永远会比这个时代的人高出一个台阶。这便是他最大的优势,或许也是他被梁诵收入门下的原因之一。
唐慎对县考有了些想法,忽然他想起一件事。
“先生,你今日是真的爬不上香山?”
梁诵一愣,问道:“怎的如此说。”
唐慎:“先生只是想让我一个人登顶看看?”
梁诵:“哈哈,你这小子,想得倒是挺多。为师老了,是真的爬不动了。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啊!”
师生二人在赵举人家又待了一晚,唐慎抄了书,县考前一日,两人回姑苏府。
县考当日,姑苏府五县的考场外,天还未亮就聚集了一堆学子。
顶着漫天的星子,府衙官差守住考场大门,当地县令亲自到场。姑苏府的府尹是梁博文,但科考时它与相邻的吴县一起,并入吴县一起考试。吴县县令贾亮生身穿官袍,头戴乌纱官帽,手持一只白玉长笏,早早到场。
贾亮生坐在考场大门的正中,此时,这考场的一扇大门、两扇偏门全部开启。正门前方放着一张桌椅,贾亮生便坐在那。两扇偏门各有官差把守。
时辰到,贾亮生喊:“考生进场。”
县丞领命,上前一步,喊出考生的名字。他每次喊的都是五个考生,五个考生一起答到,走出考生行列,互相瞧一眼,确认其余四人没错。县丞再喊:“何人作保。”这时便有一个有功名的秀才上前,喊出自己的名字,说明是某县某人作保。
这便是古代科举的五人连保体制。
考试前,要找到五个考生,一起联名互相担保。这五人再一起找个秀才,请这位秀才帮自己作保:保证考生是本人,身家清白,三代无罪人。这五人和担保的秀才一旦有人作弊,其余五人全部取消考试资格、功名,押入大牢受审。
县丞高喊:“孙岳、李进……唐慎!”
唐慎走上前,与孙岳四人互相确认对方身份。再由一个秀才做担保,他们这一组便算过了。
县丞确认所有考生互相作保完毕,由吴县主簿上前。他每次喊出两名考生的名字,这两名考生各自走向一扇偏门。
姑苏府是富庶地方,也是科考重地,人才学子众多。每个考生拎着一个长耳考篮走到偏门前,将自己的面貌册递给官差。官差审查后,便可放行进入考场。
“姑苏府,唐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