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奉告。”霍染因依然是这句话。
“好,那么我认为孟负山的分析很对,不能排除霍警官的问题和嫌疑。”纪询说,“同样,我也认为还有另外一个可能,警方对线人有保护和保密义务,在你我都不可信的情况下,他不愿说出那个名字,合情合理。”
“……”
孟负山没有反驳,他认可了纪询的话。
“现在轮到你了,孟负山……”纪询说。
接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另外两个人都怀疑坐在床上的人会不会再开口的时候,纪询开了口,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大提琴的弦音,一路低到地面,以及比地面更低的裂隙:
“孟负山,你说霍染因顾左右而言他,你也在顾左右而言他。”
“你始终没有说一句,陈家树不是你杀的。
“这句话很难出口吗?”
纪询淡淡质问一句,他漫长的停顿着,仿佛说话能耗尽他全部的力气……而后,轻轻续道:
“是啊,是挺难的。设身处地想想,你的难以开口,如同我的难以睁眼。
“比起船上第一个死去的人的房间里,那个可笑的机械密室,最难解的密室,果然是自己心中的密室。
“我给自己出了一道题。
“理所当然,解不开。
“因为那是我不想得到的答案。
“整个案子,我始终在试图说服自己,郑学望所谓的‘真实医疗记录’,是他的一面之词,根本不存在,不能轻信。
“说实在的,要说服自己这点真的挺难的。因为我知道,反过来,一旦它存在,立刻就会出现一个比当时我费尽心思东奔西走挖郑学望过去二十年的经历还说得通的多的解答。
“那个人进了他的办公室,偷走了这份医疗记录。失去真正的医疗记录的郑学望,为了自保,自然而然的就会撒谎,糊弄警察。这和那个随机吃到药片的作案手法一样,都给真凶留下了足够宽裕的逃跑时间。
“就算警察随后尸检了,发现是谋杀,他们也会调查最可疑的郑学望——不,是我一定会去调查郑学望,毕竟是我在蒙蔽我自己,我在对自己撒谎。
“接着,我就会顺着郑学望,调查到你精心准备的赌场。
“当然,这还是你帮我指路。郑学望的赌博并没有很久,只是最近一个月,不是吗。许信燃常去的赌博地点,想必也和这艘船有那么点支线关系吧。也许就是柳先生掌握这些高端人才的一种手段。你由此得到了灵感,对郑学望如法炮制……
“当时霍警官怀疑过,宁市这么多赌场,为什么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的许信燃和郑学望,正好在一个赌场。
“然而我依旧在规避他的怀疑。
“我找到了赌场,我一定会发现那艘船,和那个仓库。那是你精心为警察和我准备的,你送给警察一个调查方向,也送给我一个勉强可以解答的理由。
“一个阶段性的胜利。
“我的自我洗脑,也仿佛终于走上了正轨……
“但是那艘船和那个仓库,不可能靠你一个人能做到,你最多就是改一改那个账本,让它看起来像那么一回事。
“而那些医疗器材,失踪人员的dna,不是陈家树干的,就只有柳先生能帮你准备。
“围绕着陈家树的死亡发生的所有,都是你交给柳先生的投名状。
“之前周局和袁队他们在宁市和琴市对于各大医院体检配型的举动让柳先生意识到自己不安全了,他需要一个替死鬼,你就帮他找了一个替死鬼。
“帮柳先生断尾求生。
“你完成的太出色了,出色到能接手柳先生的一艘接驳船,带我上船。
“但是百密一疏,我们在陈家树的办公室里连账本都找到了,却没有找到‘船’的象征物,账本都放了,再放一艘船,写几个糊弄的‘舟航顺济风定波平’,费事吗?
“我想并不费事。因此最合理的推断,是这件事,依然在凶手的缜密计划之中。凶手展现给柳先生的决心和投名状,也不过是对柳先生释放的烟幕弹。他对柳先生虚与委蛇,他给警方留了破绽和线索,他的最终最真实的目的……
“是将柳先生绳之以法,或者对柳先生实施报复。”
纪询抬起眼,看向孟负山。
“我说得对吗?”
“所以你从头到尾都不说一句‘陈家树不是我杀的’。
“你有可能诱导了郑学望,也有可能自己动手。无论哪一种,你心中都明白……
“陈家树的鲜血,就在你的掌心。”
孟负山闭上眼,再睁开:“人是我杀的。”
他说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摇摆的空间。
结果出来了。纪询的喉咙突然变得很干,干得像有一把火,在里头灼灼燃烧。
他试着要出声,可是突然失了声。只能坐在原位,听孟负山说话。
“但这个谜题,实在不应该你来推断,应该由我来说。等一切结束之后说。我之所以不说‘陈家树不是我杀的’,是因为我从没想瞒过你。”孟负山淡淡说,“狡辩,否认,没有意义,那抹杀我,看轻你,更玷污了我对纪语的爱。”
他第一次承认这件事。
光明正大地将藏在心中的珍宝拿出来。
这是第一次,或许也会是生命中的最后一次。
“纪询,我只是还有不得不去做完的事情,走到这一步,我没有退路了。”孟负山看向纪询,“不要阻止我……就算,我们已经不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