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保险包含了常见的两年以后生效的自杀选项,那是她给自己选的死亡时间,是小俊读小学一年级,差不多长大拥有一定独立自主能力的年岁。
“她在两年之期到来之前,曾想要过最后一次挣扎,她放低要求去找工作,很可惜,她又失败了。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催促她赶快赴死的必然发展。
“高爽做了死前的最后一场旅行,她去看了日出,她回到家,保姆被预先以旅游的借口调离了,万事俱备,她打了电话,声称自己待会儿还要去见孩子,以此制造自己不想死的假象,接着她躺在床上,等着擦掉指纹的加湿器里的毒药发挥作用。
“等到警察来到现场,看到保险金和刻意隐藏的遗书,一切的杀人怀疑自然而然的就到了卓藏英身上。
“魏真珠说的没错,高爽确实是以她最羡慕的优雅姿态死去的,因为高爽杀卓藏英,不需要像她那样脏了自己的手。”
“但这一切同样没有证据。”霍染因没有立刻被纪询的陈述迷惑,他思路清晰,沉声说,“即便你给高爽增补了那么多可靠的动机逻辑,它的可能依然是平等的。”
“遗书。”纪询说。
“高爽让父母把家具丢掉!”霍染因回忆一遍,迅速抓住重点。
“她担心有毒物质残留在家具上。”纪询叹了口气,“这是母亲才会留下的遗言。直到生命的最后,她依然关心她的孩子超过她的计谋。一个对家庭漠不关心的丈夫,可以模仿她的字迹,但永远无法模仿她身为母亲的心情。”
霍染因再没有疑问。
每一次都这样,纪询总能在最后将他说服,令他深信,这就是不为人知的真相。
“所以,你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个真相说出去?”
霍染因也和纪询一样,看向了送葬的队伍。披着麻衣的孩子走在队伍的最前段,专业的孝子贤孙哭天抢地的声音完全将孩子天然的哭声掩去,那是小孩对母亲最后的濡慕。
“你并不想洗刷卓藏英的杀人冤屈?”
这回,沉默地换纪询了。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碰到许多无法在第一时间做出决定的事情。纪询碰到的可能尤其的多。
这样的沉默绵延到这行白衣队伍消失在他们的视线。
“高爽遇害一事,本来就没有立案。警察无法定卓藏英的罪。卓藏英没有谋杀高爽,他只是在生活里慢性毒杀她——不过这些,”纪询最后对霍染因一笑,“由警察决定吧。”
第四卷 揣想的烦恼诗
第一零七章
微信的白界面上,闪出一行字。
纪询低头一看,阴阳怪气的大方小气鬼发来消息。
“案子结束了,你想知道答案吗?”
“不想。”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没给霍染因留下半分继续的空间,但尽管如此,屏幕的左上角还是跳出了“正在输入”的字样,显现着对面的人似乎还有些话想说。
霍染因确实有话想说。
与案子无关,与自己有关。
在他的秘密,作业本的秘密,全然摊开在纪询面前之后,纪询确实给出了充足的反应和态度,但是……不够,依然不够。
霍染因想在纪询身上索求更多的东西,除此以外,他还必须纠正当时谈话中的一点。
纪询说被感情影响的是他——当然不是。
他始终在警醒自己,公和私分开,情和欲也分开,唯有这样,才能思路清晰,条理顺服,得到真正正确的答案。
他的手指摩挲着手机屏幕,指尖屡屡将隐藏着的手机键盘挑起来,再隐藏,往复如此,似乎这样就能常擦常新,也能及时刷出纪询新的言语。
可惜,直到这点休息时间都用光,也再没有擦出只言片语。
纪询回了霍染因一句话后,就将手机放到一旁。
他抬起头,一向没有人来拜访的屋子,意外地坐了个人。一位头戴绅士帽,手持鼻烟壶,还拎着个大大邮差包的中年人,因为进了室内,绅士帽被拿下来放到桌子上,露出他一张严肃的脸和鼻翼两侧深深的法令纹。这是位长得看上去很像法官或者律师,或者时光倒流的中世纪绅士的一张脸,而后这人微微一笑,冲纪询说:
“纪老师。”
其实他是个编辑,还正是纪询所供稿杂志社的主编,网名福斯,如今过来,毫无疑问,为了催稿。
这年头编辑催稿也是可怕,这不,都堂堂正正杀到作者家里来了。
纪询寻思着怎么敷衍过去:“其实我最近有点事。”
福斯不慌不忙拿出本地报纸:“我知道纪老师最近在为新书积累素材,帮警察破案当然是件大事,但是写故事也是件大事。”
报纸摊在桌上,纪询打眼一瞧,也不知道是哪个小报记者,在他们集体搜山的时候拍了张照片,主要内容是一通歌功颂德,说是警察破案如救火,连夜上山搜人,还把他的侧影给拍进去了,导致刊印出来的时候,一下就被编辑部那边认出来了。
被认出来了也无所谓,毕竟纪询没有拿人订金拖人稿子,他写文一向佛系,交全稿了才收钱,所以拖也拖得理直气壮:“最近不太缺钱……”
“写故事能救人。”福斯说。
“?”
“能救精神枯竭者,能救谜题爱好者,能救千千万万个翘首以盼的您的书迷。”
说罢,似乎为了作证般,他打开自己随身的大皮包里,拿出厚厚一叠信件,还有随同信件而来的各种礼物。这些全是书粉寄到出版社,拜托出版社转交作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