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尼龙防静电手套本就是木匠做工时最常戴的工具之一,如果陆小恩的父亲陆平是唐景龙家的木匠,常常出入唐景龙家里,那么手套染上白色油漆和饶芳洁的dna理所当然。
霍染因没有迟疑,即刻带人前往幸福花园,他敲开202室的门,一个白发苍苍,皱纹满脸的老头出来开门。
“你们是?”老头问。
“我们是老陆的朋友,老陆在吗?”谭鸣九笑嘻嘻接话,他噌亮的光头总是随时随地营造出一副让人亲近的谐星效果。
“出门干活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一听是儿子的朋友,老头的戒心就没了,“你们找他有事吗?有事告诉我,我等他回来转达他。”
“小恩在家吗?”霍染因说,提起之前准备的水果递过去,“之前听说小恩动了手术,现在恢复得怎么样?”
谭鸣九这才知道霍染因进门时在楼下摊位上买水果的用意,他遮遮掩掩冲对方比个拇指:厉害还是队长厉害,想的就是周道!
“太客气了,上门来看望已经很好了,还买什么水果。”老头连连说,让开位置让霍染因等人进去,又扬声冲里头叫,“小恩出来,你爸的朋友来看你了。”
屋子里的一间门打开了道缝,门缝里站着个小男孩,陆小恩。
陆小恩身材矮小,脸色苍白,看着有些虚弱,他的右手抓着个红色蜡笔,先有点怯怯地望了霍染因一眼,接着将门缝拉得更大一些:“叔叔,你是我爸爸的朋友吗?”
“是啊小朋友,你知道你爸爸现在在哪里吗?”谭鸣九蹲下身,摸摸陆小恩的脑袋。
“我不知道,”陆小恩摇摇头,“从我出院,爸爸就再没来看我了,叔叔,我好想爸爸,你给爸爸打电话,让爸爸回来吧,小恩很乖,每天都按时吃药复习,还帮爷爷奶奶洗碗擦地板,爸爸说的小恩都做到了,爸爸该回来看小恩了。”
门缝开得更大了。霍染因看见房间的内容,小房间里挨挨挤挤着一张床和一个书桌,这些都是木制的,款式也与市面上的有所不同,想来正是他父亲自己做的家具。墙壁上贴着小男孩的奖状和他的满分试卷,桌上的区域分成两块,一块塞满了药瓶,另一块放着书本和一个ipad,ipad正在播放超人的动画,他还看见一张正放在桌面的父子合照,照片里的父亲披着个蜡笔画出的红披风,披风的色刚填一半。
他收回巡视桌子的目光,再看着屋子里的其他位置。他在窗台上看见好几只姿态各异,活灵活现的小鸟,猛一眼看去,还以为是外头的麻雀飞到了窗户前,再细看,才发现是木雕的摆件。
摆件,他想起奚蕾住所处独特的、似乎是单独定制的19个没有眼睛的人偶。
“这些摆件还挺精致的。”霍染因随意问道,“有没拿出去卖过?”
“卖过。”跟着进来的老头笑道,“这门手艺就是拿来吃饭的。有活时打打大件的东西,没活时做做小件的玩意,做了几个,就寄放在别人店里卖。”
“什么店?”谭鸣九赶紧追问。
“什么什么工艺店,记不得了,反正是花鸟市场里头的。”
谭鸣九又惊又喜,险些叫出了声,霍染因知道他在惊喜什么,凶手买过花的缘分花艺店就在花鸟市场,与陆平的活动范围重合!
如果陆平是凶手,就能简单解释凶手为什么会选择一个网上排名并不靠前,现实位置并不靠出入口的花店,因为他熟悉这里,他选择的是本就是他熟悉的店。
不对,等等。
霍染因想起那天纪询插入自己发间的手,又恍然意识到——陆平选择的不是自己熟悉的,他选择的是奚蕾喜欢的!
他制作了奚蕾定制的木偶,也许……在将木偶一个个交给奚蕾的时候,他喜欢上了这个其貌不扬,但目光明亮,笑起来阳光温暖的女人。
他本来只是沉默着,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偷偷看着这个女人,他和她的所有直接交集,可能就是那十九个没有眼睛的女孩人偶。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暗藏于心的感情,可能变成陈酿,也可能烟消云散。
直到这天,唐景龙找上他。
他带着奚蕾喜爱的花,敲开奚蕾的门,用绳子捆住她,想问出唐景龙花了大价钱——一颗捐赠给他孩子的健康的肾——想买的答案。
那个奚蕾藏起来的唐景龙不为人知的秘密。
……
最后,他拿枕头捂死了她。
属于父亲的心消失了,属于男人的心复苏了,他替她喂了鸟,整理了她的头发,甚至将她喜欢的一只人偶塞入她的手中。
他离开了。
从陆小恩家出来以后,霍染因一面和谭鸣九直奔陆平户口簿上的地址,一面将陆平的照片发回局里,让局内重新调出缘分花艺店的监控视频,将陆平照片与监控视屏内人像进行对比。
陆平并不同父母生活,他有自己的房子,房子所在地是距离幸福花园小区半个小时车程的一个老式小区的一楼。
他们到达的时候,局内也传回消息:奚蕾死亡当夜,陆平确曾进入缘分花艺店,买了一束花!
证据逐一对应,这回霍染因再不客气,敲门没人答应之后,直接带人踹门进入!
门轰然打开,展现在眼前的却是一个空荡无人,也无家具的住所,只有清洁剂消毒液的味道,在空空如也的房子里肆意游荡,连浴室里的马桶和洗手台都被敲掉了,几乎变成毛坯房。
只要做过,皆有痕迹。
浴室的花色马赛克瓷砖地板碎了一两块,自碎裂的缝隙,他看见褐色痕迹。
血液干涸后留下的痕迹。
“你们是谁,在干什么?”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一位胖胖的阿姨好奇地张望着。
“我们是警察。”谭鸣九迎上前,“您知道这里的主人什么时候走的吗?”
“有一段时间了。”胖阿姨眼中的好奇更浓了,她絮絮叨叨,“反正一星期还是多久前吧,就看见他在在收拾行李,走前最后一天还做木工,嗡嗡嗡的吵死了,那天晚上我出门丢垃圾碰见他,跟他打招呼,他都不理人——之后就是搬家公司来搬东西了。”
谭鸣九将好奇心重的胖阿姨打发走后,再度回来。
“通知检验渝衍渝衍科同事过来,”霍染因,“检查这里血迹是否属于唐景龙。”
“操,花色马赛克瓷砖,血液痕迹,欲盖弥彰把屋子搬空,这八成就是案发现场了,孙子够狠,七八十岁的爸妈不说,刚动完手术的儿子也舍得一面不见就丢下,还是个人吗!”谭鸣九破口大骂。
“不是舍得。”霍染因冷冷说。
小男孩的屋子浮现在霍染因的脑海,墙壁上的奖状,桌上的红披风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