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虽习武艺, 可是哪里比得上长年征战沙场的将军, 如今冠冕不知道落在了何处, 发丝凌乱,勉强遮住了脸上的青肿痕迹,若非那身帝服,黎沅甚至要认不出这位曾经的帝王了。
康柏玉跪地,一声盔甲声响:“启禀陛下, 盛京城已然在齐国掌握之中,南帝爱护南国,身先士卒,臣等不小心伤了他,但臣下手极有分寸,未曾伤其性命,只是日后子嗣上会有些不丰,无甚大碍。”
黎沅倒吸了一口气,这一句子嗣不丰,基本上可以确定必然是伤了那里,明明将人都打的半死了,却还能来一句下手有分寸,连原因都能够推到被打之人的身上,从前他觉得康柏玉绝对是一位人品贵重的君子,如今再看,倒像是被人带坏了一样。
至于如此颠倒黑白的本事,无人能出他身边之人之右了。
“康将军辛苦,南国你最熟悉,接下来的事宜交给你去办,不能决定的再来问朕,在这南国皇宫许久,朕也该返回齐国国都了。”林肃说道。
康柏玉抬首道:“陛下已然定下国都了么?”
之前不是说要再议?
“嗯,朕的皇后喜欢梁国旧都,那里也的确气势恢宏,便定在那处了,康将军觉得如何?”林肃问道。
康柏玉自无意见:“恭喜陛下得一贤后,当年柏玉危难,太后出手相助,当时未曾来的及感谢,如今再见,多谢太后伸出援手。”当年康国公府算是孤立无援,无人愿意忤逆圣上,只有太后虽是无权,却也愿意相助一二。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虽然当时并无结果,但这份恩情康柏玉却是记在心里的。
如今他与陛下两情相悦,也算是极好了。
“当年不过举手之劳,将军不必挂怀。”黎沅说道。
康柏玉再度抱拳,起身时颇为冷飒:“陛下启程,臣下这就为您安排车马,护送您与皇后归京。”
“去吧。”林肃说了一声,康柏玉点头转身离去。
马车配备并不需要太长时间,且出城即上大船,虽是逆流而上,却也比陆路要舒适很多。
踏出那座宫殿,离开那座城池,黎沅看着那远去的盛京城,颇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他兀自望着,林肃就在其身侧,有小舟靠近,侍卫上船来报:“陛下,黎国的事成了,这是吕宁将军给的信物。”
信函有些厚实,林肃接过,从其中看到了吕宁的汇报,信中言明了在黎国国都发生的事情,虽然惊险,但是到底偷梁换柱,将黎国的皇后从禁闭的宫宇中偷了出来。
侍卫从一旁退下,但他所说的话黎沅却是听了个一清二楚,他转过头去,明显对那信函好奇不已,可偏偏瞄了半晌,低头看信的男人好像也没有让他过去一起看看的意思。
偏偏这种属于密信,若是贸然去看,仍旧是不妥的。
黎沅瞟了一眼又一眼,越瞟越明目张胆,待再瞟过去的时候,刚好对上了林肃抬起的视线。
林肃失笑道:“想看?”
“只是想知道母后怎么样罢了。”黎沅握着围栏道,“我对陛下的密信不感兴趣。”
“你母亲侄儿都平安无事。”林肃开口道。
“那便好,不对……”黎沅瞪大了眼睛,明显有些不可置信:“皇兄有孩子了?何时降生的?为何我……”
为何他在南国皇宫内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收到?
他为嫡幼子,其上自有至亲的兄长,只是黎国皇帝宠庶灭嫡,黎沅的兄长……
“三年前出生的,只是刚刚出生,你的皇嫂便被诬陷与人通奸,这孩子的身份便不正,你皇嫂一族被灭,这孩子勉强留了下来,即便你皇兄不久后证明了他的身份乃是皇族,你皇嫂也已经没了,后你皇兄为奸人所害,这孩子便由你母后抚养了。”林肃娓娓说道。
其实只要他不想告知,大可以瞒着黎沅,但这种事情,南国的小太后,齐国的小皇后应该知道这种事情的发生。
喜悦从黎沅的眸中消失,他眼眶微红,却是握着拳,咬着牙不落下眼泪:“三年前的事情,我到现在才知道,他们怎么敢如此行事?!他们怎么敢?”
他还以为即便母后不那么受宠,有皇兄在也不至于过于艰难,只要他们好好的,他便是一辈子待在南国也是无妨的。
“当年为何同意嫁到南国来?”林肃走上前去将人抱住道,“你是嫡幼子,是黎国的正统,若无你同意,无人敢强行将你送去和亲。”
“德妃手段阴诡,做事又不留丝毫把柄,母后性情耿直,断然识不得那些阴谋诡计,他们以母后性命相威胁,又与南国里应外合,南国皇帝谎称必须要腊月十二出生的皇室正统和亲冲喜,才能够保天下太平,上有天旨,又是执意迎娶,我为母后而妥协,不得不从。”黎沅说道,“而父皇竟然妄图通过我掌控南国朝政。”
他那时不过十二,便是再聪慧,再想杜绝那些阴诡手段也是无力,皇兄被人构陷,接连犯错,更是遭受厌弃,他只能妥协。
他在南国,却也关注黎国国内之事,却是未曾想到兄嫂落难之事他却是这天下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你想报仇么?”林肃问他。
黎沅抱紧了他的腰,抓紧了他衣摆的一处道:“想!他们敢瞒我,便要遭受真相被揭露时的报复。”
他不能原谅那些人,即便他仍在南国皇宫,若是知道此事,也必然要拼上所有的力量让那些人悔不当初。
“其实瞒你的不是他们,你远在他国孤立无援,他们根本不怕。”林肃摸着他的长发道,“瞒你的是你的母后,他怕你知道了以后什么都不顾,连命都不要就去报复了,仇是要报的,且要亲手报,但是却不必将那些人放在心上,你真正该放在心上的,是你的母后和你三岁的小侄儿,他们可还是你活生生的亲人,嗯?”
林肃语气温柔,带着安抚的意味,黎沅方才没哭,现在却是眼中酸涩难耐,他将头埋在了林肃的衣服上,此刻哪里还顾得上有侍卫在旁守着观看:“你为何待我如此的好?”
“因为你值得。”林肃拍了拍他的背,像拍个小孩子一样,“想哭就哭,有我在没人敢笑话你。”
一旁围着的侍卫们本在互相使着眼色,此时闻言却是纷纷低头,他们哪里敢笑话,只不过是觉得他们陛下果然手段非凡,什么名门贵子,贵女的,哪里比得上太后的位置尊崇,而他们陛下一出手,就拐了个地位最高的。
大船逆流而上,中间并不做停留,黎沅虽是心焦,却也知道此时着急也是无用的,索性他也是耐得下性子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学习之时当真是恨不得将林肃一肚子的东西全给掏空,可是越是想要掏空,越是发现仿佛沧海一粟一般,远远触碰不到这个人的极限。
攻占黎国势在必行,黎沅倒是知道黎国的地形:“黎国多山地,不比梁国一片平原,攻伐梁国之人往往会因为后续粮草辎重跟不上而半途而废,但是黎国不同,只临南国这里,便有山地天险,从黎国内里易上,可从南国进攻,大多都是悬崖峭壁,难以攀登。”
攻伐南国容易,是因为有水路配合,且边关之地康国公早已不再忠于元和帝,天时地利人和皆是齐全,元和帝输的不冤枉。
可黎国不同,地利上齐国并不占优势,偷偷潜入,偷换一个并不受重视的人还可以,想要突破重围杀了那对母子却是不能的。
至于父皇,从前他不希望他死,毕竟是父亲,是母亲爱的人,可是如今……他想让他死。
兄嫂的死若无他的放纵,谁又有能力害死一国的嫡长子?
“有此天险,倒真有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林肃在沙盘上与他推演,“即便登上悬崖峭壁,想要从那里直入黎国国都,兵士的体力也要耗尽了。”
如今的黎国,也是当年齐朝最为易守难攻的一道防线,当年黎国占领此处,硬生生是用人命填平沟壑,才占了这处地利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