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过是被命运捉弄的苦命人,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怎么担负那么多的仇恨与苦楚?
「到底魔傲与我爹差在哪里?我不懂!」
她抬起的眼睛盈满泪液,就像在黑暗中希求一线光明,让她可以忘却仇恨,也可以有个理由阻止自己渴望杀戮的心。
月季叹了一口长气,「我问你,魔傲是什么?我是什么?阿狼是什么?那个偶尔出现在府里衣杆下,贼头贼脑打量着我衣裤的男人又是什么?」
这话问得陆鱼儿止住眼泪,脑里浮出四人的身影。
他们是什么?一个是当朝国师,一个是国师的心头宝,一个是国师府的小厮,至于,那个晒衣杆下贼头贼脑的男人,好像是个偷衣贼。
她一脸迷惑。
月季将她的刀用脚扫到床下。「你必须知晓真正的答案才有能力杀死我,伤魔傲的心,现在的你,不可能!」
这像打哑谜的话让陆鱼儿彻底傻了,而她从对方眼里得知,这四个问题皆有深意,并不是胡编的,只是现在的她无法意会,所以就无法报仇。
无法报仇四个字落在心里,却让她整个人顿时轻松几分,她不是不愿报仇,而是无力报仇,这样爹亲应该不会怪罪她。
当夜,她就默默的离开国师府,夜色昏暗,雨丝轻落,她湿了发丝,一身憔悴,却洗涤了心境,地上的小水窿反射着光,她的脸不再扭曲。
她没有了恶鬼之相,出现的是张小姑娘所该有的青春面容。
「嘿呀,李兄,好久不见,你就被你那婆娘管得那么紧吗?这么久都不曾出来喝酒。」
「小声些,我那婆娘刚回娘家,我终于可以喘口气,我一时失言说要娶个小妾,这些日子险些被她给折磨死。」
哄笑声瞬间传开。
张雅君进茶楼时已无雅间,座位之间都只是隔着帘子,若是另一桌话说得大声些,就能听见。
他等着林为和,便只点了一壶茶、几盘茶点,静静的启唇品茗。
「哎,你说张雅君呀。」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他不禁望向声音来处,那是另一桌的客人,也被帘子给挡住,而这声音有点熟。
「不、不,张雅君虽然是御用画师,但依我之见,他弟弟张幼君的画技出神入化,更胜一筹。」另一人发声。
「也许吧。」那人有些迟疑,显然是平日个性和善,并不擅长与人争辩。「我也知道张幼君的画一气呵成,宛如画仙降世,但是、我就是喜欢张雅君的画。」
听到这里,张雅君记起了,这是曾向他买画的一个白肤圆脸的中年读书人,看起来不甚得志,却花了银两买了他一幅秋菊图,他见他衣衫普通,又真心喜爱自己的画,便以比一般行情更低的价钱卖给他。
「这画中的菊花孤立暗夜中,没有强烈光芒照耀,它却兀自绽放美丽,每当我心情烦闷时,只要看到它,我就觉得还可以努力下去,总有一日,我会闯出一片天来。」他声音渐渐激动。
他的朋友们安静了下来,随即有人轻声开口,「能的,子破兄,你能的,今年科考的榜单上,一定有你名字的。」
像是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呀,子破兄,那个嫌贫爱富、不顾奉养你老母亲的女人走了也好,你若是金榜提名,她一定半夜爬墙都要回去你家,到时兄弟们一定守着你家的墙,不让她进去,顺便告诉她什么叫覆水难收的道理。」
那叫子破的男子被安慰得笑了起来,气氛似乎转好。
听到这里,张雅君胸口一阵激动,连忙结了帐,往店门外一站。
见了他,几个结伴出来玩的锦衣小公子连忙过来行礼。「师傅,您怎么站在这儿?敢情是里面没位子吗?我叫人去帮你跟掌柜说。」
这群世家公子仆从前呼后拥,声势十足浩大。
他连忙摇头,以免他们进了茶楼惹是生非。「我等人,那人等会就来了。」
一个世家公子已经毫不客气挽住张雅君的右手,大概在他的世界里,也没人敢得罪他,接着另一个不甘示弱的挽住他的左手,太矮的,挽不到他的手,便气急败坏的扯他的下摆,甜甜的唤道:「师傅,我爹说我的画大有进步,还赞你教得好呢。」
几个王府、公爷府的小祖宗越大越调皮,大人们突发奇想,习画说不定会让小孩子心性定下来,便聘请张雅君到府上教画。
结果这一教口碑甚好,几位王爷还为了抢张雅君给家里的小祖宗教画险些大打出手,甚至闹到皇帝那里。
没想到皇上一听几个皮得无法无天的孩子,上了张雅君的课后都乖了不少,双眼发亮,也将几位难以管教的小皇子交给张雅君去教画画。
「爷爷说我现在竟能在椅上坐一个时辰,太了不得了。」小候爷鼻子一扬,自以为这话是用来称赞他的。
之后,其余人更是七嘴八舌的夸赞自己,张雅君无可奈何,只好失笑的陪着他们说话。
「是呀、是呀,张师傅不只画得好,教得更是好。」
仆从们谄媚的在一旁点头附和。自家小主子上别的师傅的课都是叫苦连天,要不然就是呼呼大睡,就只有张师傅还未到府,小主子就墨也备好,笔也洗好,纸张也铺好,恭迎张师傅的大驾。
看着这群小公了吱吱喳喳说个不停,张雅君脸上始终带着笑,直到林为和来了,一群人才不甘不愿的放他离开。
见他心神有些恍惚,林为和柔声问:「怎么了?雅君?」
他幽幽启唇:「为和,我的画完全比不上幼君,他那轻灵飘逸的笔法我一辈子也学不会。」
这是情人最沉重的心事,林为和隐约知晓,自从雅君被他爹刺中腹部后,好几次都在梦中痛苦的呻吟,那些断断续续的呓话,拼凑起来的事实竟教人不寒而栗。
爹爹嫉妒幼子的才能,甚至将其禁锢,意图以自己的名字发表幼子的画,而长子也同样为幼弟的才能痛苦,做出恶鬼般的决定。
他不愿相信雅君会这样做,只能想,至少幼君活着回来,雅君也在自己身边,兄友弟恭,那些事都过去了,希望雅君能够早日走出来,不再受其影响。
他握住情人冰冷的手。他对画虽无鉴赏之能,但他毕竟是尚书公子,也会听到他人对这两兄弟的画评,幼君的名声日渐扬起,这是不争的事实。
而他虽不懂画,却知道从那一日起,雅君的画风变了,仿佛他心情有变,画也跟着转变。
张雅君漾出浅笑,牡丹是花中之王,璀璨娇艳,那就代表着幼君的绝世画技,而自己不过是一株想要睥睨世间,却平凡无奇的菊花。
他眼中泛出淡淡的水光,他们都困于自己的平凡,过着平淡的日子,又有几人是真正的天才呢?
难道这样的自己,就没有生存下去的勇气吗?
第八章
「呀,师傅!」
一声叫唤传来,比刚才几个世家公子更加不把人看在眼里的小公子,看到他急忙奔跑过来,他后面服侍的仆人脸都绿了,跑得比他还慌急。
「祖宗呀,你别绊了脚,奴才受不起呀。」
「七皇子。」
七皇子一头钻进他怀里,扯着他的手,开始说着自己学画有多认真,想要讨好师傅。
几个世家公子绕了回来,见到竟有人这么大刺刺的抱着自己亲爱的师傅,前仆后继的也冲上来,抱手的抱手,抱脚的抱脚,抱不到的就扯着衣摆,一时间吵翻了天,路人都为之侧目。
林为和被挤到最旁边。
在七皇子看来,尚书公子算什么,还不是自家老爹赏他家饭吃。简言之,也是奴才,只不过位阶高一点而已。
比着这些世家公子,林为和笑了起来,「雅君,你教画能教到这么受欢迎,这事幼君一定做不来的。」
说到张幼君,这些世家公子毫不避讳的抱怨起来,虽是童言童语,但就因为是孩子,说的更是内心实话了。
「是呀,师傅的弟弟笨死了,问他为什么这样画,他竟然说不知道,听得我差点想要捏死他。」
「幼君师傅不行啦,他画得好快,然后就叫我学着画,我连他怎么画的都看不懂,哪学得了,我不喜欢给幼君师傅教,我喜欢雅君师傅一笔一画都教得仔仔细细,画画变得很有趣,我现在很喜欢画画。」
听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的谈论,张雅君顿时恍然大悟。
幼君的画也有名气了,当然有人聘请他去教画,只是反应似乎不佳,幼君教得十分挫败,好在他生性乐观,这事也没太往心里放,但这个月几乎就没人请幼君到府内教画了,他这才知道原因。
也是,幼君的画是神来这笔、兴之所至,哪能讲得清楚明白,大人都未必能懂,更何况是理解力更差的孩童。
而自己不过是个平常之人,常为那一笔一捺思索个半日之久,就是因为如此用心,才能明白学画之人的瓶颈在哪,帮他们克服学画的难关。
夜色黑了,一群公子在奴才的哀求下,依依不舍的跟师傅道别。
与张雅君一起踏上回家的路,林为和悄悄观察着情人。纵然今日要去游玩的地方都没去,但没关系,因为雅君的脚步轻盈不少,近来少带笑容的脸上,也泛起一丝的温文与微笑。
他不知道雅君心情何以转变,但他看得出来,雅君的心结解开不少,显然是那些公子的话,让他若有所悟。
张雅君比着天上的明月与繁星,「这世间如此开阔,我怎会拘泥于一角?为和,我真笨,月季公子说的对,这世上的花朵成千上万,各有各的娇美,我的画就算比不上幼君又如何,我有我能做的事呀。」
林为和紧紧握住他的手,重重的点了个头,仰望夜空,天空何等宽广,但明月永远只有一轮,繁星却是点点,占据了最多的位置。
自半个月前脸色铁青的从小红楼出来直接出府后,魔傲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国师府里人心惶惶。
阿狼好几次带着张幼君到魔傲现在住的地方求他回家,魔傲却别过脸去,怒道:「有那个女人,没有我,有我,没有那个女人,你回去这样跟月季说。」
阿狼苦着一张脸,「国师,鱼儿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这种话我、我说不出口。」
魔傲砸了手里的杯子,吓得阿狼抱头跑了。
舞衣白嫩双手轻抚魔傲的胸口,「国师息怒,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动气,我来跳舞,让你开心些。」
舞衣献舞,那柔韧的腰肢、抹胸下的雪白,再加上妖娆的姿态,只要是男人怕不马上压在她身上翻云覆雨,魔傲却暴怒得一口饮尽酒,喝完就砸。
他在舞衣这里住了半个月,为什么月季还不亲自出马找他回去?
唔,自己该不会做了蠢事吧,留着月季跟那个陆鱼儿一起,万一陆鱼儿勾引月季怎么办?
魔傲越想越是心烦。
其实两人会吵架,起因是一件非常小的事,现在想起来,他还觉得有点可笑。
前些日子,陆鱼儿无缘无故消失,阿狼急得满头大汗,说要去把她找回来,月季也同意,说她一个小姑娘在外恐怕辛苦难捱,但若是她坚持不肯,也别勉强。
想不到第四日,陆鱼儿回来国师府,没向他这国师府的主子请罪,反倒先去小红楼见月季,当夜,月季就对他说,不让陆鱼儿当婢女,他要收他为徒。
他正抱着他的身子,加上为自己擅自惩处了孙氏夫妇的事不安,怕月季恼他,所以点头同意。
之后陆鱼儿就常到小红楼,有时月季下不了床,在床上休息,她就贴身服侍,渐渐他发现,自己与月季相处的时间,硬是被这个女人给瓜分了。
为这事他发起脾气,但月季眉一抬,丢给他两个字――
幼稚!
他差点没气死,心情更恶劣,又见那女人仗着学咒的时辰到了,进了房间,月季要他离开,他当场翻了脸。
学咒就学咒,为啥要孤男寡女在一起,他知道在自己之前,月季并无那方面经验,但该不会跟自己在一起后,他想要跟女人也试试看吧?
这样一想,他顿起杀意,只说了一句――「我弄死这个女人,看还有谁敢挡在你我之间。」
他咒还未使出,只是抬起手臂,月季已经脸色大变,拿起茶壶,泼得他满头满脸的水,他错愕不已,月季却难得对他发了脾气。
「出去!」
他被月季施的咒给震出房门,差点摔得四脚朝天,呆了一会,随即愤怒得火冒三丈,月季竟为这个不知哪来的女人,不但泼了他满脸的水,甚至还把他逐出房门,他魔傲何曾受过这种屈辱。
他踏出国师府,扬言月季不向他道歉,他一辈子都不会回府,然后就在舞衣香馆住了下来。
结果月季这半个月来非但没来请罪,甚至连托人带话都没有,只有阿狼拼命求他回去。
没见到月季本人来道歉,他心情恶劣,说的话更决绝,但其实他心焦如焚,像热锅上的蚂蚁。
忍不住的,心头泛上他最深的忧虑――月季是不是有他、没他都一样?
是他半强迫月季欢爱,也是他半强迫月季活下来,从头到尾,月季可有对他说一句喜欢或爱?
没有!
他只是无可奈何的叹气,与用像在看小狗的眼神看他。
魔傲五内俱焚,越到三更半夜心上那缺口越凉,他担忧烦恼、心情苦闷,但到了隔日,依旧装成一副唯我独尊的国师派头,心里却暗暗祈求月季快来接他。
只要月季肯来接他,就算他不说一句道歉的话,他也会乖乖跟他回去,到时关起房门,任他要怎么打、怎么骂,甚至罚他跪,罚他一辈子只能睡在地板上,他也绝无二话。
但显而易见的,上天并未听到他的祈求,因为月季不曾来过。
他做错了吗?还是他对月季的爱已经让他昏头?
不知第几次,他悄悄的叹了口气,望向窗外行人的眼神,也充满哀怨,为何月季还不来接他?该不会他真信了他对阿狼说的那些难听的话吧!
有时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