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寺在山脚,静水寺在山上,皇帝便是在那寺庙后头、山脚处的溪池里,不巧撞到了正在那里沐浴的云氏。
褪去那日在兴庆宫时的满面怨愤和狰狞,只着粗布缁衣的云氏望着皇帝红了眼,那副泪眼朦胧、楚楚可怜的模样,轻易就勾动了皇帝心底的那根弦。
哪怕她已剃了头、不施粉黛,甚至不再年轻,只那么清清丽丽地往那里一站,依旧是最芳华绝代的美人。
皇帝就这么被迷了心窍,完全不记得了那日在兴庆宫初见云氏时,那些憎恶和厌烦,只有满腔的怜惜和悔不当初,当日就在皇寺里将人宠幸了。
之后那两个月,皇帝隔三差五地就会出宫去庙里,再到半个月前,云氏被诊断出有孕在身,皇帝激动万分,按捺不住将人带回宫中,沈氏气得几要发疯,但皇帝铁了心要纳人,谁都拦不住,甚至与沈氏说出她不答应就将后位让出的话,力排众议封了云氏做九嫔之首的昭仪,只在皇后和四妃之下。
凌祈宴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这就不嫌丢人了?”
温瀛淡道:“陛下自然不会与人说昭仪娘娘是从庙里接回的,另给她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与从前的镇北侯府无关。”
“那太后呢?太后也答应了?”
“太后不愿意,但昭仪娘娘已有孕在身,她只能点头。”
凌祈宴心头百般滋味,只觉得憋屈得慌:“她都这个岁数了,皇帝还看得上她呢?别新鲜劲过了,又把人给厌弃了吧。”
“昭仪娘娘也才三十有六,正是风韵犹存之时,再加上年少时的那点执念,陛下为何看不上?”
凌祈宴酸溜溜道:“你果真了解你父皇,真不愧是他好儿子。”
温瀛不在意道:“你放心,哪怕陛下当真新鲜劲过了,厌弃了她,有一儿半女傍身,她下半辈子也能无忧。”
凌祈宴顿时语塞,他也说不清,云氏是在静水寺平静了度余生更好,还是进去那个吃人的皇宫面对尔虞我诈更好,但既然是她自己的选择,大概她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吧。
想到这个,他更是郁闷,低了头,半晌再说不出句话来。
温瀛轻捏了捏他后颈,缓和声音提醒他道:“你给太后的家书还没写完,赶紧写吧,一会儿去用晚膳。”
凌祈宴眉头一皱,陡然间又想到什么,抬眼看向温瀛:“皇帝和我娘在庙里怎么勾搭上的,你为何知道的这般清楚?”
温瀛不言语地看着他,面色微沉。
嗯?
“……你到底做了什么?”
温瀛还是不说话。
见他这副表情,凌祈宴心里咯噔一声:“你早知道了?你安排的?”
温瀛坦然承认:“我拉拢了陛下身边的一个太监,让之在那个时候引陛下去后山,再给昭仪娘娘送了副宫中易孕子的秘方,仅此而已。”
“你疯了吧?你做这事做什么?你不是皇后的儿子吗?你帮着我娘,不怕皇后知道了,连你这个儿子一起恨上了?”
温瀛沉下声音:“我并非帮昭仪娘娘。”
“那你好端端的为何要做这事?”
温瀛不答。
凌祈宴气得抬脚就踹。
皇后娘娘是他母亲,但她想杀凌祈宴,他必须得给她找些麻烦和不痛快,一旦皇后乱了阵脚,太子也不会过得顺心。
且云氏如今已怀了皇帝的孩子,若真能生下个男孩,那个孩子便是他和凌祈宴共同的弟弟,是有着他们共同血脉的孩子。
可这些,他并不想说给凌祈宴听。
凌祈宴不愿再理他,气呼呼地坐直身,继续写之前没写完的家书。
一直到用晚膳时,凌祈宴犹不高兴。
坐到膳桌前,温瀛沉默不言地给他夹菜,凌祈宴还在生他气,将他送到碗中来的菜食又一样一样扔回去。
温瀛蹙眉,看着他:“你在气我帮了昭仪娘娘?”
“她鬼迷了心窍,你还利用她,送她进火坑,我难不成还要对你感恩戴德?”凌祈宴没好气。
温瀛冷道:“你不是从来都没心肝吗?你那个扔了你二十年的娘,你倒是关心起她了,我竟不知你几时转了性。”
凌祈宴瞬间涨红了脸:“……你才没心肝,说什么呢你。”
“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胡说八道!”
“只有心虚之人才会刻意拔高声音。”温瀛毫不客气地拆穿他。
凌祈宴深吸气,在心里默念三遍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逼迫自己将满腔怒意压下,狠狠瞪温瀛一眼,低了头继续用膳。
他才不要跟这个混账计较,每日这么生气迟早要短寿。
温瀛没再招惹他,脸色并不比他好多少。
用罢晚膳,凌祈宴回屋坐上榻喝茶,顺便叫人将屋门给关了。
戌时末,温瀛推门进来,凌祈宴正倚在榻里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
温瀛走过去,停步在榻前,安静看着他。
像是嗅到了熟悉的气息欺近,睡得迷迷糊糊的凌祈宴下意识地往他身上贴去,温瀛顺势将人揽住。
直到被抱上床,凌祈宴才似如梦初醒,睁开眼往床里缩,推拒道:“你进来做什么?我今日不要跟你睡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