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祈宴听着心里颇不是滋味,低下声音:“祖母一定会长命百岁,祖母要一直护着宴儿。”
太后摸摸他的脸,叹道:“祖母只要活着一日,都会护着你,你是祖母的心肝,祖母不护着你还能护着谁?”
“嗯,我信祖母,祖母日后若是嫌这宫里住着闷,就随我一快去封地上吧,我给祖母奉老。”凌祈宴高兴说着,他才不管他父皇听到会不会生气。
“好、好,我跟宴儿去。”太后的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意,将她的乖孙孙搂入怀中。
哪怕凌祈宴说的是傻话,只要他有这份心,她也觉得宽慰无比。
从宫里出来,凌祈宴实在无聊,没着急回府,叫人驾着车,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四处转。
不知不觉间转到国子监附近,看到穿着国子监校服的学生在街边买东西,凌祈宴的神色微微一顿,让人停了车。
那几个学生在店中挑选纸笔,凌祈宴不由想起当年那会儿,那穷秀才快考试了,自己陪他来这买东西时的情景。
凌祈宴想着,他就没见过像那小子那样实在不识抬举之人,他毓王府里什么好东西没有,那小子偏就不肯用,非要买这些平庸的。
跟驴一样,冥顽不灵。
但凡性子不那么倔,学着圆滑点会看人脸色,最后也不至落个革除功名的下场。
……不过那小子也真命硬,去塞外三年,竟混成了五品武将,如今也不知变成什么样了。
凌祈宴一时有些神思不属,越想越不得劲,嗅到空气里隐约的甜香味,又朝外头看了一眼,街对面有间蜜饯铺子,生意看起来还挺好。
注意到他的眼神,江林笑问:“殿下想吃蜜饯果子吗?奴婢去帮您买?”
一个“不”字到嘴边转了一圈,鬼使神差地咽回去,凌祈宴下颌微抬,江林会意,没有假手他人,自己下去买了。
用油纸包着的蜜饯递到凌祈宴面前,他捻了一块扔进嘴里,咀嚼两下,酸甜适口,这么久没吃了,还挺好吃的。
当初那穷秀才给他买过好几回这个,凌祈宴想着,其实那小子也不是当真一点不懂讨好他,就是太木讷了,脾气又臭,总是马屁拍到马腿上,惹他不高兴。
这么想着,他忽然又觉得有些索然无味,都多久前的事了,还记着有什么意思。
他果真被惜华那臭丫头影响了,总是想那穷秀才做什么,没劲。
于是失了再吃这蜜饯的兴致,喝口水润了嗓子,凌祈宴闭起眼,随意抬了抬手指,吩咐:“回府吧。”
华英长公主府。
长公主面色铁青地听着心腹禀报去冀州查到的事情,恨得摔了手中茶盏:“她果真是这么说的?那个女人现在在哪?”
“已经带回来了,暂时押在庄子上,确实都招了,她好似疯了一样,一会哭一会笑,还问她儿子在哪里,说想见一见。”
长公主咬牙切齿:“见儿子?!她倒是敢想!将她看牢了,千万别又叫人跑了,等靖王回来,带去陛下面前当面对质!”
如此荒唐之事,当真闻所未闻!
半个月前,长公主收到胞弟靖王寄来的私信,靖王在信中告诉了一件叫她惊诧万分的事情。
他们皇兄的长子,她的那个大侄子,毓王凌祈宴,很大可能是个狸猫换太子的假皇子!
靖王在信中忧心忡忡,一再叮嘱她务必派可信之人先去将事情查个清楚,兹事体大,她哪敢耽搁,当即派了自己的心腹手下前去冀州广县。
长公主提心吊胆半个月,今日派出去的人终于回来,禀报与她,凌祈宴他确确实实就是个假皇子,是当年收留皇后的那户猎户家的儿子,换孩子的是那猎户的妻子,那个女人却不是一般的山野村妇,而是当初那失踪了的镇北侯府的女儿,她皇兄曾经的未婚妻,云氏女。
镇北侯府败落后,侯府女眷尽数被充为官奴,云氏不甘沦落至此,买通了衙吏弄到路引偷逃出去,想要去投奔那会儿还在边境领兵的皇帝,但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岂能走得远,刚到冀州,就被人劫财劫色,抄家时偷藏在身上的金银首饰全没了,还失了身子。
云氏几近疯癫,流落至下瑶村,被一位姓温的猎户所救。
再后头她嫁给那温猎户,很快有了身孕,本也想就这么在那小山村里了度余生,直到被丫鬟护着仓皇逃命而来的沈氏出现。
从前云氏与沈氏还在闺中时,就不大对付,云氏艳色绝伦,沈氏虽略逊一筹,但才情斐然,都是上京贵女中的佼佼者,自然什么都要争比,在皇子选妃这事上,云氏赢了沈氏,更是让俩人结了梁子,但云氏到底命不好,在成婚前两个月,家中出事,她的际遇就此彻底天翻地覆,皇子妃的身份亦被沈氏取而代之,她却沦落为山野村妇,看到沈氏虽狼狈,却金尊玉贵,还怀着曾经与她盟誓过的男人的孩子,她如何能不怨、不恨。
只因为不甘心,又嫉恨沈氏,云氏起了歹心,就这么将两个刚出生的孩子偷偷换了。
猎户的儿子扶摇直上成了皇嫡长子,皇帝的亲生子却被打入泥淖,贫穷艰难地长大,被人诬陷断了仕途,又被逼上战场,从最低等的兵丁做起,若非那孩子自有真龙血脉庇护,只怕早已尸骨无存了!
长公主怎么都没想到,当年那看着娇娇弱弱的云氏女,竟如此胆大包天敢混淆皇室血脉,骗得他们帮人养了二十年孩子,她皇兄的亲骨肉却流落在外、受尽苦难,若非靖王这回偶然发现真相,他们不定得被人骗一辈子!
门外传来一声钝响,长公主厉声呵道:“什么人!”
身侧的嬷嬷去拉开门,站在外头的是惜华,正用力捂着嘴,大瞪着眼睛,满目都是不可置信的愕然。
长公主叫人将她拉进来,来禀事的人躬身退下,门阖上后,好半晌,惜华才颤声问道:“是真的吗?大表哥当真不是陛下的儿子?”
“是。”长公主神色难看地点头。
“……那大表哥要怎么办?被陛下和皇后娘娘知道了,他是不是必死无疑了?”
长公主无言以对,这个问题她也回答不了,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凌祈宴她也是疼的,但最后要如何处置,这事却不是她能做主的。
只是以她对皇帝的了解,那位最是爱面子之人,这样的奇耻大辱发生在皇家身上,还牵扯到曾经心爱的女人,皇帝想必很难释怀,凌祈宴那孩子大可能是活不了了,更别提,还有一个原本就极不待见那孩子的皇后在,被沈氏知道真相,只怕能恨得将凌祈宴给撕碎了。
惜华霍然起身:“不行,我得去告诉外祖母,只有外祖母能救大表哥,她必不会看着大表哥死。”
长公主皱着眉叫人将她压坐下:“你给我坐着!这事你不许插手,更不许去跟太后说!”
“为什么啊?”惜华的声音里已然带上哭腔,“为什么不能告诉外祖母?”
“你外祖母这两年身子不好了,一直断断续续地病着,若是被她知道真相,她会伤心成什么样?只怕会被打击得一病不起!”
“可这事不说就能瞒得住吗?外祖母她迟早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