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林荫曲径进入正殿,凌祈宴规规矩矩地跟随太后上香、叩拜,再听老住持诵经。
这一听就是一个时辰,凌祈宴实在熬不住,趁着太后没注意,悄悄起身,退出殿外去。
外头院子里的迎春花都开了,飞花漫天,正是好时节。
凌祈宴心情很好地伸了个懒腰,江林过来小声禀报他:“殿下,张三郎也来了庙中,听闻您在这里,来与您问安。”
凌祈宴叫人将之带过来,张渊这段时日老实了许多,凌祈宴已有一段时间未再见过他。
张渊今日来这,是为给要在这庙里长住的母亲和妹子送些东西,听闻凌祈宴跟着太后来了庙里拜佛,特地来见他。
开口便与凌祈宴请罪,被凌祈宴挥手打断:“行了,那林小娘子还没嫁给本王,不必与本王请罪。”
张渊赶忙谢恩,但依旧苦着张脸,眉宇间都是疲惫。
凌祈宴睨他一眼:“敬国公府的人为难你们了?”
“那倒没有,我父亲、母亲已经将赔罪的姿态做足了,敬国公府也不好再多计较,不过以后再想跟他们走近,只怕难了。”
这事显安侯府不能说一点责任没有,毕竟事情发生在他们庄子上,那绳子松动了,庄上的下人竟无一发现,确实离谱,敬国公府好端端的女儿就这么没了,想也知道很难不迁怒他们。
显安侯府的底蕴远不及敬国公府深厚,这些年家里也没再出过有出息的子孙,府上已然有了没落之相,如今又与敬国公府生了龃龉,日后他们侯府在京中这些高门世家中,必将更难立足。
这事凌祈宴也帮不上忙,毕竟他这个克妻的王爷,只怕比显安侯府还更叫林家人怨怒,但他父皇已给了足够的补偿,林家自然不敢再记恨他什么,如此一来,只能将怨气发泄在显安侯府身上。
凌祈宴皱眉想了想,问张渊:“为何那系秋千的绳子松了,却没人发现?”
“我父亲审问过那些下人,是负责庄上工事的仆丁偷奸耍滑犯了懒,没有按时查检,那日庄上的两个使唤婆子伺候那些小娘子们荡秋千,轮到林小娘子时,力道不慎大了些,那原本就松了的绳子彻底断了,这才出了事。”
张渊尴尬解释:“事后我父亲将人都押去敬国公府,任由他们发落,敬国公府说不是他们府上下人,他们没权处置,我父亲只得自己动手,让人重责他们一百大板,再发卖出去。”
敬国公府这个态度,无非是想给显安侯府更多的难堪罢了,偏他们还不能说什么。
张渊说着又抹了把脸,问凌祈宴:“我母亲和妹子听闻太后娘娘来了庙里,想与太后娘娘请个安,不知可否?”
凌祈宴点头道:“太后应该没这么快出来,等下午再请她们过来吧,本王和太后说一声。”
张渊连连道谢,比起林家,他们显然更担心太后因好端端的孙媳妇没了,恼了他们,能有机会当面赔罪再好不过。
张渊离开后,凌祈宴又独自在大殿外站了片刻,太后终于出来,数落起他:“我先前都怎么跟你说的,要虔诚要虔诚,师父念经念到一半你就跑了,你这孩子真是……”
凌祈宴厚着脸皮卖乖撒娇:“祖母听了也一样,祖母这么疼我,菩萨看了肯定不忍心不帮我。”
太后无奈摇头,叫凌祈宴随她一起,跟着领路的小沙弥,去了后殿。
这里便更清净了,连穿堂而过的风声都清晰可闻,凌祈宴不自觉地放轻脚步。
后殿里只有一个看不出年纪的老和尚,正闭目打坐。
他们在蒲团上坐下,老和尚缓缓睁开眼,太后小声与他说了几句话,言语间分外恭敬,老和尚的目光转向凌祈宴,片刻后,又阖起眼,手中佛珠转动,沉声念诵起什么。
约莫过了一刻钟,在凌祈宴已等得不太耐烦之时,老和尚终于再睁开眼,神色沉定地与太后道:“小殿下是天煞孤星的命数,没有父母妻缘、亦无子女缘,世事不可强求,若能坦然受之,或能有另一番造化。”
凌祈宴瞬间面色铁青,太后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身子摇摇欲坠:“……可会看错了?”
老和尚沉默以对。
见状,太后的眼中已朦胧有泪,下意识地去看凌祈宴,凌祈宴脸色难看地站起身,快步走了。
“太后娘娘不必过于悲伤,”老和尚低声劝,“小殿下是有福报之人,亦有长命百岁之相,虽命里还将有波折,但日后总能过得顺遂太平。”
太后的心神稍定,捏着帕子按了按眼角,问道:“还会有何波折?”
老和尚缓缓摇头。
这便是不能说了。
心知问不出这个,太后心下愈是惴惴难安,且不甘心:“就当真不能有妻儿子女吗?可有化解之法?”
老和尚一声叹息:“等三年以后吧。”
太后出来时,凌祈宴正坐在殿外的树荫下发呆,他起身迎过去,低着头闷声道:“祖母我们还是回宫去吧,那老和尚满嘴胡言乱语,都是乱说的,当不得真。”
他不信这个,什么天煞孤星,无非是最近他那克妻的传闻闹得人尽皆知,这老和尚编出来哄骗他祖母的鬼话罢了。
皇帝皇后虽不待见他,但他也好端端地在父母跟前长大了,说他父母缘淡薄就算了,可怎么就成了没有父母缘呢?
太后提醒他:“你别乱说话,老师父活了快一百二十岁了,是真正的高僧,他看人面相向来准得很,绝不会胡言乱语。”
凌祈宴闻言愈发不高兴:“那难道我真是那天煞孤星啊?”
太后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抬手摸了摸孙子的脸,心疼不已:“没事的,你是金尊玉贵的皇嫡长子,有皇家的血脉气势压着,不会有事的。”
“……我们还是回去吧。”
太后没答应:“宴儿听话,我们在这庙里住几日再走,好歹请人做两场法事,先帮你转转运再说。”
凌祈宴撇嘴,……算了。
松麓关,塔娜河畔。
温瀛穿着一身并不厚实的普通兵丁服,手执长枪,已与同伴在此列队等候许久,只等上峰下令,发起冲锋。
二月天,塞外依旧严寒,呼吸间总能带出道道白气,温瀛平静地望向河对岸,一直淡如死水一般的心境到这一刻,终于有了些微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