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啼霜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竟在那画中看见了裴野的脸!
画中人的动作不断变幻着,一会儿提剑、一会儿执笔、一会儿垂目敛眉、一会儿抬眸,又遥遥朝他一笑。
你们、你们怎么敢?方啼霜怔怔然地看着那画上的人,嘴里下意识地嘀咕着,那可是陛下,怎么能说是
泽欢笑道:小主子说什么话呢,这不是您画的吗?
方啼霜浑身一抽,顿时就醒过来了,而后他很快便发现,自己的亵裤里湿漉漉的,像是尿了床,似乎又不太像。
好在屏风那侧的陛下早走了,小孩儿手足无措地翻身下床,着急忙慌地给自己换了一身衣裳。
然后才偷偷摸摸地伸手扫了扫锦被里头,见床上没被弄脏,方啼霜这才松了口气,而后便做贼似的,把那堆换下来的衣物装入小盆里,打算避着人把脏衣裳弄到井边洗了。
途中还撞见了大明宫里常在御前伺候的翎碧姑姑,她见方啼霜端着铜盆,还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不由有些心疑,便拉住他问:小主子今日缘何起得这样早?
方啼霜支支吾吾道:我睡够了,就起了。
翎碧低头扫了眼那铜盆里装着的东西:这一大早的,主子要把这些脏衣裳拿到哪儿去?
我要洗衣裳。
你是主子,怎能自己洗衣裳,圣人若是知道了,可要责怪奴婢们伺候不周的,翎碧眉一挑,说话间便要抢过他手中的铜盆,把脏衣裳给奴婢,奴婢替您洗。
方啼霜抱着那铜盆死活不肯松手,他眼下心虚得不得了,一挣扎几下,更是把整张脸都给闹红了:不用你洗!
听他忽然拔高了音量,翎碧手上一松,看向他的目光顿时更加疑惑了。
方啼霜连忙又往回找补了一句:夫子教过了,凡事要亲力亲为,我也得自己做些事儿
见他这样羞燥,翎碧心里忽然便明白了过来,也不再为难这半大小孩了,笑道:奴婢当是怎么了那事儿圣人没同主子说过吗?
方啼霜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一片澄澈,除了羞意和微弱的一点儿好奇,便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事?
哎呀,翎碧虽然比皇帝还要年长几岁,可到底是女流之辈,谈及此事,脸上不禁也是一红,只道,这话奴婢不好说,您不如等陛下回来,再去问问他吧。
说完便扭头走了,留下方啼霜一个人在原地发呆发愣。
他原本还疑心自己是得了什么怪病,可听翎碧的口气,这事倒像是很正常似的,而且她一口一个陛下,说的裴野好像对此也很有经验似的。
方啼霜可不敢问拿这事儿裴野,他总觉得这是件很丢脸的事,况且他还是做了那样的梦才
翎碧姑姑乃是裴野身边除戚椿烨之外,最有身份的宫婢了,方啼霜很怕她把这事儿告给皇帝,故而他一早上便躺在外头的院里,晒了半日的太阳才敢进去找裴野。
可一进正堂,两人便又闹得不欢而散。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小猫儿耳朵尖一动,忽然听见了很轻的一阵脚步声,他都不必回头看,只凭着这脚步声,他便认出了来人。
裴野一眼瞧去,只见那小猫儿像是没地待似的,把自己塞到了一格很小的镂空框里,活像是让一只极宽的项圈套住了肚子。
皇帝疑心这小肥猫儿是卡在那儿,因此便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卡着了?
小猫儿把猫屁股对着他,垂着眼不肯理他。
裴野很快伸手,想要将他从那木框里**,小猫儿便轻轻松松地往外一跳,几步跑去了角落里,蹲在墙角与他置气。
皇帝太知道他的脾气了,每回两人拌嘴吵架,他便只需晾着他,晾到那小猫儿气消了,他就若无其事地喊他过来吃饭,两人便就莫名其妙地又和好了。
可若没晾够,他亲自去哄,这小猫儿便要水涨船高、得寸进尺地耍起小性子,得听他哄哑了嗓子,他才肯纡尊降贵地同他和好。
方才孤心里有气,裴野蹲在他后头,轻轻挠他的小猫脑袋,话说重了些,孤向你道歉。
方啼霜心里其实已经软了,可还要装腔作势地背对着他,气势汹汹地哼了一声。
那团蒲不是你的,你的那只孤放的好好的,再怎么也不会给旁的猫用,裴野说到这里,话音忽然往下沉了沉,朝里局势不明,寇氏占着半壁江山不肯松手,几个党派之间明刀暗箭,孤实在是心烦,并不是有意要朝你发火的。
小猫儿听他掏心掏肺地说这些,顿时便更心软了,还平添了几分心疼,忙一转身,往他怀里一埋,这便不和他生气了。
一人一猫才刚冰释前嫌,裴野便抱着他在角落里又蹲了会儿,等到觉得有些蹲累了,这才抱着这小猫儿,往寝殿里走了去。
快换件衣裳去,裴野在小猫儿耳边道,该用午膳了,你不是说猫食不和你的胃口吗?
小猫儿喵了一声,而后迅速钻进了被里。
等那小狸奴化作人形,再换好了衣裳走出来,两人便又和好如初地一道去用午膳了。
路上,裴野忽然偏头,轻声问他:你今岁便满十六了,可有想过以后?
方啼霜的思绪飘来摆去地晃了一会,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便摇了摇头:没想过。
也该是时候考虑考虑了,裴野淡淡然道,你若想出宫返家,孤便赠予你一座府邸、一间画舍、一世用不完的金银,你若爱慕上谁家姑娘,孤也会替你指婚
方啼霜打断他,很坚决地说:我不要!
裴野怔然片刻,然后才问: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方啼霜嘟囔着嘴,偏着头,犹犹豫豫了好半晌,这才几不可闻道,我想和陛下永远待在一块儿。
陛下心跳一紧,又追问道:怎么永远待在一块儿?
就是、反正就是等我二十岁、三十岁、七老八十,老到快死了方啼霜看上去又快要哭了,他说的很动情、很诚恳,我都要和你一直待在一块儿!
裴野看了他很久,心里酸得不成样子。
而后他忽然一反常态地牵起了他的手,方啼霜顿时便愣住了,不知从哪日起反正从很久之前的某一日开始。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密地,扣住过对方的手了。
一诺千金,裴野带着薄茧的宽厚手掌缓缓扣下来,而后一字一句地,徐徐道,往后你再要后悔,可来不及了。
第七十五章 找,全都去找!
这夜方啼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满脑子都是今日裴野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他先是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轻手轻脚地侧过身子, 借着微弱的烛光盯着皇帝那半张侧脸瞧。
陛下的眼睫长而浓,闭眼的时候便会在眼底遮下一片弧度漂亮的阴影色,方啼霜的视力很好,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野还能看清他眉头上的那颗小痣。
方啼霜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了,野正是那些事令他辗转反侧、寝食难安,可偏偏却没人能为他答疑解惑。
就在他发呆发愣之际, 屏风那侧的皇帝却忽然睁开了眼。
方啼霜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然后胸膛里就像是装了一面小鼓,咚咚咚地开始狂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