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儿很谄媚地一摇头:喵呜~
他紧张地直甩尾巴,感觉昨夜才记下的字,睡一觉醒来便全送给周公去了,眼下脑子空空,只好不停地给身后的阿兄使眼色,希望他能搭救自己。
游隐一拍书卷,肃然道:看旁人做什么?看书!
小猫儿脑袋一抖,只好垂着脑袋去看面前的书页,夫子不考他千字文,只问他《尔雅》,游隐每念一字,小猫儿便凭着记忆用爪子拍在一个字上。
他只要拍错一个字,便会被夫子凶一句,然后就听他说:把手伸出来。
小猫儿双目紧闭,一边抖着一边翻出了半边猫爪,然后夫子就会不轻不重地敲一下他的手心。
不过说实话,那嫩粉色的肉垫虽然瞧起来脆弱,可因着平时也是用来走路的,皮其实并不算薄,因此被打起来其实也不咋疼,可小猫儿就是害怕。
然而走运的是,那夫子一路盘问下来,小猫儿也并未错上几个字。
等他考完了小猫儿,不仅方啼霜自觉松了一口气,连游隐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他还生怕这小狸奴不用功,一会儿错太多让他给打坏了。
游隐看向后头的曹四郎:你呢?功课做了吗?
曹四郎立刻站起了身,而后将那《千字文》与《尔雅》第一篇全背下来了,比平时说话还顺溜,连一字不漏、一字也不差。
小猫儿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真真是佩服极了他。
游隐也感到很惊奇,他一开始就是把他当个摆设来看,没想到这小宦官竟如此勤奋,当即便问:你叫什么名?
曹四郎原本想脱口而出自己的原名,可话音一顿,却又改了口:奴婢姓曹,名鸣鹤。
游隐觉着他不卑不亢的,想是个好孩子,故而便评了他一句:不错。
只是得了老师这不浓不淡的两个字,曹四郎心里却不知有多欢欣、多雀跃。
他志在云天,却不得不困囿于这深宫之中,他心里对母亲的无奈之举并没有怨怼之意,毕竟他若留在家中,也是浑浑噩噩地活着,等岁数大了,再去谁家做个学徒,学一门手艺,这辈子也还是这样过去了。
可进宫为宦这条路,却是让他全然断了这些念想,他心里到底还是遗憾的,却不想游隐的出现又让他重新点燃起了希望。
转眼几月便飘过去了,夫子终于给他们放了假,方啼霜迷迷糊糊地在这宫里又度过了一年。
元日前后那几日,小猫儿格外想家,每回一变人,他就老缠在裴野身边念叨着想回家看看,把皇帝的耳朵都快叨出茧子来了。
就回这一次,方啼霜摇着他的手腕,半带撒娇道,我只瞧一眼就走,陛下若是不放心,我便变作猫儿回去,反正他们也不知道我是谁。
方啼霜近来隐约已经能够控制自己的变幻了,虽然还不太熟练,但努力一下还是能控制得住的。
裴野没给正面答复,只偏头问他:孤为何不放心?
方啼霜其实也说不大清楚,可他求了裴野这么多回,总觉着他好像不太乐意让自己回去的模样,他虽然嘴上不说,可方啼霜就是知道他心里不高兴了。
于是方啼霜嘟囔着嘴,含糊道:我也不知道啊可陛下总不答应我。
裴野晾了他一会儿,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他忽然又开口道:罢了,等孤什么时候得空了,便带你出宫去逛逛。
他没说让他回家,但方啼霜也依然很高兴,裴野让出宫这事便已经超出了他的心里预期了。
他围着皇帝,很快乐地跑着绕了他一圈,而后又追在裴野身侧,叽叽喳喳地问他:真的?陛下可不准骗我。
裴野:真的。
方啼霜稍稍一顿,而后又问:那咱们能不能带上阿兄一起?
皇帝看他一眼,然后很冷淡地说:只有我们,也只有这一回。
方啼霜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落:那好吧,
很快便到了上元节那日,裴野难得歇假,说要带小猫儿出宫去看花灯,只见那小狸奴一个鲤鱼打挺,立刻便从团蒲上飞了起来,而后很激动地朝裴野叫唤道:喵!走!
紧接着,小猫儿把自己憋在被窝里,努力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化作了人形,随后他又换上了今岁裴野才让司衣局给他做的新衣裳。
这是件柿红色的圆领袍衫,上缀一条雪白色的狐尾围脖,方啼霜被宫婢们环绕着,梳洗得干干净净,一眼瞧上去,只觉得比那些权贵家养的贵郎君还要像嫡少爷。
裴野在灯下瞧了他许久,直到小孩儿过来牵他的手,他才恍然醒过神来。
方啼霜摇了摇他的手臂,掌心里软乎乎的,紧紧贴着他那练出薄茧的手掌:陛下,你怎么发呆了?
裴野牵着他往外走,直到登上了车,才终于缓声回答道:孤若有个小弟,也该有你这样大了。
他生母一尸两命时他才五岁,陛下曾听乳娘说过,那日周氏小产下来的死胎也是个男孩儿,若也随了他生母的长相,想来也当是方啼霜这样灵巧可爱的模样。
方啼霜并不清楚他生母的事,还以为是裴野感到孤独了,于是便很郑重地拍了拍皇帝的手掌,看着他的眼睛道:那往后霜儿也做陛下的小弟,陛下就做霜儿的六阿兄好了。
裴野看着他那天真的笑意,心里如同被蚁虫爬过似的,又麻又痒。
他不愿在面上流露情绪,于是便偏过头去,掀帘看向车窗外,外头正飘着小雪,摇摇晃晃地落,绒花似的,也不冻人。
过了片刻,坐在他身侧的方啼霜忽然听见陛下很轻地开口问:孤若同意让你离宫归家,你愿不愿意走?
第六十六章 我喜欢,喜欢极了!
裴野的声音就像是外头的薄绒小雪, 被微风卷进马车里,转瞬便化成水雾消散去了。
方啼霜的下半张脸都埋在雪白色的毛绒围脖中, 只剩一双漆黑的杏核眼在扑闪着,他似乎很认真地在考虑皇帝的问题。
他沉默得愈久,窗边裴野的脸上便愈冷,陛下稍稍偏过头,打量着方啼霜面上的表情:怎么不说话?
方啼霜吸了吸鼻子,随后忽然松开了裴野的手, 接着把手揣进了腿上搁着的暖手炉里。
手心里的温度徒然消失,裴野的心微微一凉,连带着他的面色也全然沉了下来。
还不等他开口说话,便听身侧这小孩儿很委屈地埋怨他道:你要赶我回去, 你不要我了。
裴野也不知道他是从何处下的这个论断, 才刚沉郁下来的心情, 被他这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就给打散了:孤没有
皇帝刚提起那句话的时候, 方啼霜心里其实不免还是有些欣喜,他太想家了,刚进宫的时候, 他几乎没日没夜地想着那个又破又挤的小屋子。
可是现在, 他在宫里也有了牵挂, 那点欢欣之情几乎转瞬即逝,很快便被浓浓的不舍给掩盖了。
方啼霜把下巴尖往围脖里更深地一埋,有些赌气地絮叨着:我只是想回家看看,不想离宫,我都说了只看一眼, 可你却想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