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您暖暖手,方啼霜很小声地解释说,而后又软声道,我方才不该把被子全拐走的。
说完他又把自己的热烘烘的脚背贴在了裴冰冰凉凉的脚心上,他脚上比手上还要冷,方啼霜被冻得一激灵,可还是没把脚给缩回去。
不用你暖,回去睡。裴野道。
小孩儿很蛮横地抱住他,刻意装出恶狠狠的语气:就要给你暖,你且受着吧!
裴野被他这莫名其妙的凶狠逗笑了。
方啼霜方才的没出过被子,整个人眼下都暖烘烘的,睡前婉儿给他热了碗羊乳喝,可能是没擦干净脸,裴野觉得后头这小孩儿似乎还带着几分羊乳的奶膻味。
味道并不重,混着他衣裳上用的熏香,有种说不出的好闻。
陛下,方啼霜忽然又在他后头念了一声,接着又顿了一顿,然后才缓声道,今日谢谢你唔,应该算是昨日的事了,差不多,反正谢谢你。
裴野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不用太放在心上,孤是为了感谢你那日所赠的蝴蝶。
方啼霜呼出的热气打在他后颈上,稍一撇嘴道:这是不一样的,我送的蝴蝶不值钱,哪里都能捉。
孤送你的也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裴野说,都是孤本来就有的东西,你既费力气捉了蝴蝶,孤也费心思做了石雕,便都是一样的。
方啼霜有些累了,便把额头贴在小皇帝的后背上,然后又轻又缓地说:但这是阿爷阿娘走后,我过的最开心的一次诞辰了。
他的语气很真诚,似乎还带着几分鼻音:阿爷以前也给我做过一只小木雕,是照着常来我家讨东西吃的一只小野猫刻的,我特别喜欢,但后来在去长安的路上丢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裴野忽然感觉自己的背上透上来一股湿意。
我都有点忘记阿爷的模样了,今日见到陛下送我的石雕时,我好像忽然又记起来了
方啼霜预感到裴野似乎要转身,他便立即抱紧了他,不许他动,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可怜极了: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反正就是觉得,你真好,我快要爱死你了。
裴野稍稍一愣,而后道:爱字不可乱言。
怎么是乱用了?方啼霜含着泪,不解道,我爱阿爷阿娘、爱舅舅舅母、爱阿兄阿姊、爱好吃的好喝的、爱白云爱星星,怎么就不能爱你了?
裴野觉得和这小孩儿有些说不清,又不想浪费太多时间解释,于是便敷衍他道: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小孩儿很不喜欢旁人用这样的话来敷衍自己,他自认为已经不再是小孩了,他都换牙了,已经是半个大人了。
我不管,方啼霜在他后背上狠狠蹭了一下,把眼泪一股脑地全抹在他的里衣上,撒娇耍赖似的,我就要说爱,我就要爱死你,你管不着我
方啼霜就这样抱着他,不知几时便自顾自地睡着了。
可被他这样抱着的陛下却睡意全无,他很不习惯有人与他这样亲近,阿娘和乳母温暖的怀抱,已经离他很遥远了,她们的样子,裴野几乎一点也记不得了。
因此方才听那小孩儿提起他阿爷,裴野心里也有几分惺惺相惜的认同感。
有那么一瞬,陛下心想,他俩要是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他不立后,小孩儿也不会长大,不要娶妻生子,他们都做彼此一辈子最亲近的人。
可也就是那么一瞬,这个荒谬而幼稚的念头很快便被他自己否定了。
方啼霜睁眼醒来的时候,裴野已经去上朝了。
他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滚到陛下睡过的那一侧床榻上,然后抬起爪子伸了个懒腰。
这懒腰才刚伸到一半,便听屋里头传来了婉儿熟悉的脚步声,婉儿端着一盆热水,急冲冲地赶到他床边:主子快些快些,陛下给您请的夫子就要到了。
这位是鸣鹤公公,婉儿侧身给他介绍了后头那人,您也认识的,圣人下了令,往后便让他做您的伴读,与您一道读书识字。
她身侧跟着的正是曹四郎,昨日皇帝问过他几句话,便指了他做这小猫儿的伴读,要他帮着监督自家小弟。
曹四郎俯身将那小猫儿从床榻上抱了起来,然后帮着婉儿给他洁面洗漱,又催着他用早膳。
小猫儿很知道自家阿兄有多爱读书,所以心里也很为他高兴,故而更不敢再赖床了,草草地用过了早膳,便去偏殿里等着老师去了。
婉儿去外头候这位夫子去了,偏殿内便只剩曹四郎还陪着小猫儿。
昨日小猫儿身边太热闹,他也没什么机会和同他说上几句话,这会儿终于有机会与他独处了,曹四郎便忽然从布包里翻出一只小玩偶来。
这是二姐给你做的,曹四郎把那只小布偶塞进小猫儿怀里,定亲时她夫家送了几匹布来给她做新衣裳,二姐省下了一些碎布来,给你做了只小麻雀,又托人送进宫,让我有机会便找个角落给你烧了。
小猫儿接过那只小麻雀,那玩偶布面用是很鲜艳的红,想是曹二姐用来做嫁衣的料子,绣工瞧起来比原先给他纳鞋时更加细致,雀儿的尾端还绣上了啼霜二字。
像是生怕他收不到似的。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便用那猫爪子一下又一下地拨弄着那雀儿,而后喵呜一声,表示自己很喜欢。
曹四郎揉了揉他的脑袋,有些惭愧道:阿兄没什么好送你的,等往后寻着了新鲜的,元日时再补给你。
小猫儿摇了摇头:喵呜喵呜!不用你送!
要送的,曹四郎笑了笑,托你的福,陛下将阿兄调到御前,月俸也涨了不少,等发了月俸,阿兄便托人去宫外给你寻些新鲜吃食。
他先前是被小弟死而复生的喜悦冲昏了头,而今才终于觉察出两人之间地位的差距来。
在家时他是霜儿的兄长,凡事都想护着他,也都能护着他,而如今他心意未改,两人的身份却有了云泥之别。
他再也护不住这个小弟,反而还要小弟去替他求情,这让他心里多少生出了几分挫败感来。
昨日是小猫儿的生辰,他眼见那么多人围着他、那样热闹,他默然地侍立在一旁,心里忽的便觉出了几分异样的孤独感。
明明他才是霜儿的兄长,明明他才是这霜儿在这宫里最该亲近的人,可当他们围在一起说话时,他却觉得自己才是最插不上嘴的那一个。
第六十二章 圣人是不是知道你了?
曹四郎侧身往窗外一望, 见那教书夫子还未到,便又伸手挠了挠小猫儿的下巴, 很亲近地贴在他耳边问:圣人是不是知道你了?
裴野对自家小弟的态度本来便已经足够奇怪了,如今竟还荒唐到要请夫子来教一只小狸奴读书。
若说他没发现小猫儿那皮下藏着的其实是一个人,曹四郎是不信的。
小猫儿点了点头,而后又应了一声:喵~
曹四郎无意识地拧起了眉头,心里有些不明白那皇帝为何会对换了魂的小猫儿这样好。
他岁数虽不大,却不似方啼霜那样天真, 旁人若无缘无故地对他好,他总要猜疑,总觉得那人是要图谋着要从他身上得到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