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啼霜回头瞪了他一眼,腮帮子有些鼓,显然是气坏了:你好大一个皇帝,怎么总是唬人呢?
你不也总信?
我往后再不要信你了。方啼霜哼了一声。
见皇帝什么表示也没有,于是他又在他耳边翻来覆去地哼了好几遍,直到把气都给哼短了才肯罢休。
行了,裴野忽然捉住了他的手腕,你不要丢乳牙了吗?再磨蹭天都要亮了。
方啼霜这才用手指捏起那颗牙,裴野亲自上前掰了掰他的手势以及站姿,摆好姿势后,方啼霜抡了抡手臂,果然觉得要比方才好出劲多了。
我要扔啦。方啼霜说。
裴野站在他身后侧半步的位置上点了点头。
方啼霜莫名有些紧张,但见那颗乳牙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房顶上的时候,他顿时便很开心地小跳了几下。
丢完了牙,方啼霜就一边挠着手上的蚊子包,一边抬头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今夜格外的晴,天上连一朵云也不见,方啼霜把脖子都仰得酸了,于是不得不把脑袋靠在了旁边的柱子上。
陛下,月牙旁边那颗特别亮的星星叫什么?他忽然问。
那是启明星。
方啼霜仰着头,忽然又道:阿娘说,人死后都是要回天上变成星星的陛下你说,我阿爷是那颗启明星吗?
裴野没回答,启明星自古便高悬在那,怎么可能是这凡间某一人的魂灵?
兴许,皇帝还是没把心中所思所想道出口,为何要问孤?
方啼霜答:因为我觉得陛下你懂的特别多,你识得那么多字,一定是这天底下最博知的人。
裴野偏头去看他的脸,只见这小孩儿的目光很诚恳,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吹嘘拍马的样子,可见这话是他发自内心的想法。
他原先也曾这样仰慕过自己的老师,那个不苟言笑的崔阁老,面上布满了皱纹,头上长满了银丝,连那一双眼睛里都满是岁月的痕迹。
他像方啼霜这样小的时候,也曾觉得崔阁老是这世上最博知的人,人间没有他看不透、勘不破的事儿。
可他现在才真正发现,崔阁老越来越老了,有时候也会思路不清晰,也有他答不上来的问题,也有他解决不了的事。
世上并不存在这位天底下最博知的人,除了在小孩儿的心里。
你才见过多少人?裴野说了和崔阁老当时一样的话,孤不过有幸比其他人多读过一些书,又有位很好的老师教导罢了,并不会比旁人多知道些什么。
小孩儿才不管这些,他依然坚持着自己的见解:我说你厉害你就是厉害,要是让我读那么多书,我肯定就要死了。
裴野看着他的侧脸,没说话。
只见方啼霜忽然又伸出手去,想用手指天上的月亮,可伸到一半,又堪堪忍住了:我阿娘她现在一定住在月亮上,和嫦娥一道吃桂花糕呢。
都奔月成仙了,哪里还有什么口腹之欲?
方啼霜不明白他说的话:若连吃都不能吃了,还要成仙做什么?月宫里好大一颗桂树,倘若做不成桂花糕,那也太可惜了,连桂花树也要伤心的,其实烤兔子也不错,就是我阿娘不爱吃荤的,不知道嫦娥仙子吃不吃荤兔子
他倒是很认真地替那月宫上头的仙子忧虑起了每日的膳食。
皇帝很浅地一笑,意简言赅地评价道:你这是歪理。
哪里就是歪理了?方啼霜愤愤不平地解释道,你没养过兔子,你不知道,兔子是很能生的,要是嫦娥仙子也不爱吃兔子,没过多久月宫里便都要挤满了兔子了,到时候我阿娘被兔子挤得没地方住了可怎么办?
裴野从未杞人忧天地替嫦娥担忧过这个,为了解方啼霜的惑,他顿了顿,猜想道:兴许月宫上的兔子都是母兔子。
方啼霜面上忽然露出了一种遗憾来:啊,那要是吃了就没了呀?
说完还吸溜了一下口水,继续感慨道:嫦娥仙子可真可怜啊。
第五十七章 今夜不许再跑了。
三更天, 大明宫正殿的院里。
一个身材矮胖的御厨在夜色里架火烤起了兔子,那炭火上的兔子瞧起来极肥, 正在火焰的烘烤下滋滋冒油。
这半夜忽然被叫醒来烤兔子的可怜厨子,正一边强忍下打哈欠的冲动,一边给那架子上的兔子洒着香料。
而一直嚷嚷着要吃兔子的方啼霜则端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只手托腮,边打哈欠边咽口水。
陛下,好香啊, 兔子怎么这么香他的声音都已经有些迷糊了,可言语中还是半句不离吃。
陛下此时正坐得远远的,生怕给那炭火油烟熏臭了衣裳,要不是这小奴非要待在院里亲眼瞧着那只兔子被烤熟, 他早就要回寝殿内去了。
这大热天的, 这小傻子还非要往火堆旁凑, 还嫌不够暖和吗?可见是再傻也没有了。
那兔子被烤得越来越香, 方啼霜渐渐地清醒了些,又瞧见那御厨被热的满头大汗,小孩儿心里体谅他, 于是很好心地跑去寻了把大扇子来。
紧接着他就在那御厨身后开始给他煽风, 瞧那表情倒是很卖力。
那厨子先是感到了几分凉意, 而后转头才发现是他,御厨虽然看不破这位小郎君的身份,但见连皇帝都这样纵着他,不由便对他起了几分敬畏之意。
哎呦小主子,您这可是折煞奴婢了, 快请回位坐着等吧。
方啼霜不依, 手上的力道反而又加重了, 很固执地说:您帮我烤兔子,我替您扇扇子,这是报答,才不是折煞啊!
他话音未落,只见那火堆被他这风煽得徒然窜高了半尺,差点燎掉了那御厨的眉毛。
方啼霜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御厨忙哀哀请他走:小主子就请退开些吧,当心让火给燎了烫了,这儿不能煽风,奴婢多谢您的好意了。
方啼霜好心办了坏事,一时也有些沮丧,回头看了那不远处的裴野一眼。
只见那小皇帝似乎是很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方啼霜抱着那把大扇子,蹬蹬蹬几步就朝他跑过去了。
裴野看他一眼:请你吃烤兔子的分明是孤,怎么也不见你替孤打扇子呢?
方啼霜微微一怔,然后朝他笑道:我给忘啦,陛下您等着,我这就给您打扇!
话音才刚落,他便很卖力地朝着裴野摇起了扇子,那一阵一阵的凉风在小皇帝耳边呼呼地吹了一会儿,到底是在这暑热天里带来了丝丝凉意。
可渐渐的,只听那风声越来越小,到最后干脆就直接没了。
小皇帝抬头看他:怎么不动了?
我手酸啦,方啼霜理直气壮地回答道,接着还要危言耸听地说,再摇下去我的手恐怕就要断了。
人手打断骨头还连着筋骨呢,哪儿那么容易断,裴野说,孤瞧你就是犯懒。
方啼霜一撇嘴,觉得自己很冤枉,于是反驳道:我没犯懒!
说完又吭哧吭哧地举起那把扇子,继续疯狂地朝着裴野扇动着,可惜因为用力太猛,这回他才没扇一会儿便累得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