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小猫儿只好灰头土脸地从床底爬了出来,那床榻下乃是清洁的死角,平日里宫人们也不会特意爬去床底清扫,故而小猫儿很不幸地在床下碰了一鼻子灰,身上原本干干净净的毛发眼下都沾了灰絮。
裴野只手拎起他后颈,将那小猫儿提将了起来,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是你吧?每回方啼霜一出现,你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世上哪有这样的怪事?
小猫儿一声不吭地呆愣着。
他稍顿了顿,又道:你这妖猫儿,孤就说畜生怎会有你这般聪明的,原是个小骗子变的,一直欺瞒着孤,你这可是欺君之罪,要打入天牢问审才是。
皇帝一语中的,小猫儿的心里和身上都被捉住了要害,双手双脚皆耷拉着,一张猫脸也丧兮兮的,活像只死猫。
做什么又摆上了这张臭脸?裴野将他拎道了坐塌上放下,你是那一脚踩下去夺去了他的魂,还是别的什么妖术?
小猫儿露出了一张迷茫的脸,表示自己实在很无辜。
还同孤装蒜呢,裴野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那小猫儿肉嘟嘟的脸颊,脸皮真厚。
皇帝扭头唤了宫人们入内,替小猫儿把毛发上的脏污都给洗净了,也没谁敢多问一句,为何这小猫主子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椿烨,裴野忽然道,吩咐下去,明日在偏殿里挪个位置出来,将猫舍移到那去,往后这小猫儿也别总回去了,夜里就在孤寝殿里置个窝,陪孤一道睡。
小猫儿顿时浑身一颤。
他若是日夜都与裴野待在一块,到时难免会露出马脚,若叫皇帝抓个正着,那时定然是怎么解释也说不清了。
怎么一声不吭的,想必是心虚了,裴野接过那只被洗的干干净净的小猫儿,面上很浅地一笑,要是寻常孤冤枉了你,你定要甩脸子开始嗷嗷叫了。
小猫儿很没底气地哼了一声。
戚椿烨的目光扫过那空荡荡的床榻,缓步上前道:陛下,那方啼霜
孤醒来便没见着,想是又让他给跑了,裴野淡淡然道,把床上那些收了,再让苏靖进来搜搜看吧。
是。戚椿烨颔首。
苏靖很快便带了人进来,仔仔细细地搜查了好几圈,却连那人的一片衣角也没摸着,心里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尸位素餐的嫌疑,很对不起这样看重他的皇帝。
于是上前禀明皇帝时,面上不免便有些失意:陛下,卑职等人已将这殿内四处都搜查过了,却丝毫不见有那人的踪迹
他顿了顿,又道:榻上那两条捆绳上也不见人挣脱的痕迹,而且那是卑职亲自打的绳结,被缚的人越是挣扎便捆得越是结实,除非是让剪子给绞断了,否则别说是他那样一个孩子,便是会些功夫的成年人,轻易也挣脱不开的。
裴野面上倒也不见惊奇:孤知道了,今夜辛苦将军与诸位了。
内卫们忙称说不辛苦,苏靖更是受宠若惊,裴野几次吩咐,他都无功而返,心里很怕皇帝觉得他是能力不足,要革了他的职,没想到裴野却依然是这样好声好气的,顿时便很受感动。
戚椿烨看了一眼那凭空出现的小猫儿,倒没有问他的由来,只轻声询问道:陛下,要奴婢遣人去叫那猫舍的人过来,将主子带回去睡吗?
裴野随手捏了捏那小猫儿的脸颊:夜深了,就不劳动他们了,今夜就让它在这儿歇下吧。
是。
等宫人们与内卫都退去了,裴野又不轻不重地揉了揉那小猫儿的脑袋:小妖猫儿,你再变一个给孤瞧瞧。
方啼霜睁着眼睛装死,丝毫不为所动。
裴野也不闹他了,寝殿内熄了灯,方才散去的困意又卷土重来,他抱着那小猫儿上了床,过了会儿又嫌他一身长毛太热,将他丢去了旁边睡。
皇帝这回与这小猫儿置气这么久,并不是因为他犯了什么错,惹的他生了什么气。
而是因为那日去清宁宫请安,临走时太后贴在他耳侧笑道:六郎怎的愈发沉不住气了,从前圣人可不是这样的性子。
孤也不曾想过,裴野很冷淡地说,阿娘有这样狠的心肠,连只小猫儿都要坑害。
好孩子,你才活了几岁?太后稍一皱眉,眼里的慈爱都快要溢出来了,倒像她真是个心疼孩子的好长辈,咱们皇族之人,心肠当然要冷,你宠爱那狸奴,那小猫儿便成了你的软肋,阿娘这也是为你好。
皇儿谢过阿娘。
客气什么,阿娘可不敢要陛下的谢,太后一莞尔,皮笑肉不笑道,陛下若真心疼爱那小畜生,最好是将它揣怀里放心口,否则也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出了意外。
裴野面色一冷,很明白她话里话外的意思。
大明宫里仍有她的耳目,这是其一;她也有本事再要了那小猫儿的命,这是其二;他将那小猫儿看得太重了,反倒成了旁人的把柄,他明晃晃的软肋,这是其三。
那日离开清宁宫后,他想了又想,觉得自己应该与这小猫儿疏远一些,它未来之前,自己分明也活得很好。
可自从疏远了它,裴野便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心里闷闷的,很不是滋味,又时常担心他出了事,自己扰地自个心神不宁。
小猫儿意识迷离之际,忽然又听见他说:下回若让孤抓住了你的尾巴,便要送你去慈恩寺超度个七七四十九日,回来再将你押入天牢,严刑拷问一番
他说着说着便睡下了,留待方啼霜一人怕的睡不着了。
小猫儿想了又想,愈发觉得这小皇帝实在可恨,于是便偷偷伸出爪子去,想在他那张俊脸上拍下一爪子。
可小猫儿那爪子才伸过去,便见裴野忽然又睁开了眼,方才的沉睡不过是唬猫的,小猫儿暗道一句阴险,而后猫爪子一软,又乖又温顺地使着那只爪子拍了拍皇帝的胸膛,像要哄睡他似的。
裴野似笑非笑:我们双儿真是只乖猫诶,别停呀。
孤记得你那首安眠曲也唱的很好,何不再唱给孤听听?
小猫儿将放在身侧的那只爪子握成了拳头,而另一只爪子则任劳任怨地替皇帝轻拍着胸膛,嘴里还轻飘飘地用猫言猫语哼着歌儿。
方啼霜也不知道自己是几时睡下去的,反正他被宫人们吵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并不在被子里,而是隔着一层锦被趴在裴野的胸上睡的。
他与眼里还带着朦胧睡意的皇帝对视了一眼,差点踩着他的胸跳起来。
把它挪开。裴野沉着一张脸道。
宫人们忙应声上前,将那只挺重的肥猫儿搬开了,小猫儿自觉是挺委屈的,他自认为乃是一只身轻如燕、身上半点多余肥膘也不长的俊猫,并不会压死人。
而被他压了不知几个时辰的裴野,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原本就多梦的他,昨夜更是做了一个被磨盘压住的怪梦。
梦里那猫头人身的小猫儿乃是阎罗殿里的猫阎王,细数了他在世时的对自己犯下的数百条罪证,最后那醒木一拍,操着一口稚幼的奶音道:念在你在世时给过猫阎王我一口饭吃,就免了你上刀山下火海之苦,只罚你在那磨盘山下被压个五百年!
那磨盘一压,他几乎就要背过气去,再仔细一想,这梦未免有些太荒谬了,便在梦里挣扎了一番,醒来时便同那要压他五百年的磨盘对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