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儿心里记挂着阿兄,却再能没在御前见过他, 偶尔得空在这大明宫里转上一转,也不曾见过曹四的踪影。
方啼霜一开始还没太放在心上,但有日他忽然就想起了婉儿说过的话,她说那害过他的枫灵被抬出去的时候,浑身血淋淋的,好像又说什么他当晚就咽了气。
小猫儿心里吓得要命, 裴野这人平日里对他很好倒是不假,可对其他人那便不一定了。
更别说他阿兄似乎还和清宁宫扯上了关系,他虽然对这其中的恩怨也是懵懵懂懂的,但也能感觉到皇帝和太后之间的明刀暗箭的往来。
方啼霜趴在团蒲上用爪子托着腮, 一脸很苦恼的样子, 他很怕自家阿兄悄没声息地被裴解决掉了, 而他却还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今晨照例是要去清宁宫去给太后问安的, 眼下正堂里没旁人,小猫儿闲来无趣,便趴在团蒲上发呆冥想。
正出神呢, 却忽然被一阵奇怪的动静惊扰, 他下意识抬眼, 却见那只顶上挂着的鸟笼微微晃动着,而里头的那只鹦鹉则鬼祟地探出了一个脑袋。
小猫儿心下一惊,整只猫马上从团蒲上立了起来。
那鸟笼平日里锁的很好,别说是那鹦哥儿,即便是小猫儿, 轻易也是打不开的, 想必是方才那宫人喂食时粗心, 没将那鸟笼子锁好,那鸟儿又聪明,偷偷摸摸地就把笼门给推顶开了。
喵呜!小猫儿见它要逃跑,便使铆了劲扑将上去,试图把它拍回鸟笼子里去。
然而这鸟儿也机灵得很,一闪身便躲开了,然后学着人的声调笑了几声,嘲笑那小猫道:蠢货,蠢货!
方啼霜气急败坏,一跃飞上桌案,然后虎里虎气地飞来跳去,想去捉住那只盘旋在空中的坏嘴鹦哥儿。
不料鸟儿没捉着,反而还不小心把裴野桌案上摆的笔架奏折踢乱的踢乱、碰倒的碰倒,大小不一的毛笔顿时哗啦啦散落了一地。
小猫儿顿时一愣,与此同时,那只狡猾的鹦哥儿忽然朝着殿门口,头也不回地飞了出去,只剩下方啼霜脑子一片空白地蹲在桌案上。
离门口不远处,给小猫儿端了午膳来的宦官差点迎面撞上那只越狱的鸟儿,他惊叫了一声躲开,然后连忙喊来其他宫人:糟了糟了,那鹦哥儿逃了!
宫人们慌忙从四处赶来,还没来得及进殿瞧见那一地狼藉,便听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裴野在众宫人各异的目光中徐徐进院,他很快便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对劲:怎么了?
手里还捧着小猫儿午膳的那位宦官跪在地上,颤声道:陛下,那鹦哥儿方才飞飞走了。
好端端的,裴野面色并不好看,可他的语气依然是不紧不慢的,不过脚下却下意识加快了脚步,怎么就让它逃了?
他才刚踏入正堂,便见桌案边上落了一地的狼藉,而那罪魁祸首小猫儿,正背对着他挡在那狼藉前头,好像只要这般,他便看不见地上散落四处的毛笔与折子了。
裴野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那小猫儿一眼,然后缓步回到了龙椅上落了座。
方啼霜觉得这气氛实在过于沉重了,于是悄悄咪咪地抬头偷看了裴野一眼,却见他并不在看自己。
他心里顿时浮出了一个想法完了,他这回可能闯了大祸了。
因为裴野看起来似乎真生气了,还不是寻常的那种普通生气,小猫儿心里莫名有些害怕,于是便鼓起勇气,试探地轻声喵了一声。
可这一声喵完之后,他却依然没得到回应,他心里顿时方寸大乱,于是便找补似的开始用爪子扒拉那些散落的毛笔,试图把它们捡起来再摆回桌上。
可惜那猫爪子实在太没用了,只有挠人扑蝴蝶的时候才好用,到这时候却废地捡不起一只笔。
他又不敢上嘴叼,怕裴野嫌弃。
这会儿裴野终于开口了,他稍稍偏头,不冷不热地唤了一声:椿烨。
小猫儿立即抬头看向他。
可皇帝却看也不看他,开了这一次尊口,便又沉下脸来不言语了。
他只是开口唤人,却不说吩咐要做什么,好在戚椿烨伺候他久了,倒是很懂皇帝的心,忙吩咐了几位宫人上前,将那一地狼藉都收拾好了。
小猫儿则揣着手蹲在旁边,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一脸的无所适从。
他知道自己又闯了祸了,可裴野骂他罚他都无可厚非,但他这样一言不发,小猫儿心里实在很害怕。
气氛僵持了很久,终于,戚椿烨硬着头皮开口打破了这冷到极点的空气:圣人,该用午膳了。
裴野冷冷地应了一声,而后外头候着的宫人们便将那午膳陆续摆上了桌案,小猫儿也被请到一边另给它设的小桌案上用膳。
小猫儿一边没什么食欲地嚼着盘子里的水煮鸡肉,一面偷偷打量着皇帝,他看上去和平日里似乎没什么不同,同样是先净手漱口,然后才开始提筷用膳。
只是看也没看他这边一眼。
小猫儿心里委屈极了,一面啃饼子,一面在心里开始反思自己的错处,他是犯了错总要先三省自身的那类人。
可想来想去自己也就只有把皇帝的桌案弄乱这一项错处,那鸟儿又不是他故意放走的,桌案也不是他故意弄乱的
他一开始倒是真的在自责,但随着时间推移,小猫儿越反思越觉得自己的错处轻微,是很可以被原谅的,反之裴野那不闻不问、不理不睬的态度,才是大错特错。
于是愈发觉得自己委屈起来了的同时,又开始隐隐认为裴野这样实在很惹人讨厌,既然他不理会他,那他可也不乐意再同他说话了!
皇帝和这小猫儿闹不快,御前的宫人心里也不好过,自这小猫儿来了,裴野才有了几分人气,这御前的氛围也好了不少。
可如今两这一人一猫忽然谁也不搭理谁了,这儿的气氛反而比从前更糟了,说是直降到了冰点也不为过。
宫人们大多也不明白这前几日分明还很和谐的一人一猫,怎么忽然便不对付了,关于这点,戚椿烨倒是知道得比他们稍多些。
自枫灵一事后,皇帝虽然籍此替小猫儿出了一口恶气,可也因此和太后撕破了脸,每次戚椿烨跟随裴野去问安,太后说话总是夹枪带棒、阴阳怪气的。
而戚椿烨身处内廷,虽然对朝堂党争并不十分清楚,但也知道太后母家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再加上太后一直借着新帝年幼一说,坚持要垂帘听政,将裴野的皇权分去了一多半。
她看起来似乎一切都由着裴野做主,可其实新帝就像那带着铁镣铐的困兽,他所做得到的自由和权利,不过是她被所允许的罢了。
不过其实要是皇帝肯忍一忍,两人说不定也能相安无事,可偏偏裴野天生就不是那愿意被人束缚住手脚的性子。
戚椿烨有时也怀疑,那日他将那企图溺死小猫儿的宦官枫灵折磨到半死,其实并非全是为了替那小狸奴泄愤,或许也是为了他自己那想反抗太后的私心。
故而他想当然地以为,皇帝那日是在太后那受了气,又要与朝中那些外戚权重周旋,心里本就烦躁,一通邪火无处发泄。
回来再一见那小猫儿放跑了鹦鹉,弄乱了桌案,自然是要把气撒在它身上的。
眼下裴野的心头火大概也已经降下来了,可那小猫儿却不知怎么想的,皇帝冷落了他几日,它便很快将这场皇帝单方面的置气迅速发展成了双方的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