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裴野停下来看着他,累了?
方啼霜甩了甩脑袋,然后怯懦地喵喵叫了两声。
裴野似乎并没能看出他的害怕情绪,只以为他是一路走累了,于是便偏头吩咐戚公公:椿烨,你抱着它走吧。
是。戚椿烨俯身抱起地上的方啼霜。
方啼霜欲哭无泪,但他又总不能在裴野面前要死要活地不肯往前去,若是惹得他恼了万一他一怒之下让人把自己丢进笼子里去喂大虫喂狮子怎么办?
他们还未靠近那巨大的铁笼,方啼霜就先听见了笼中猛兽那惊雷般的吼叫声,他本能地把脑袋缩进了戚椿烨的怀里,尽管他的身上并不怎么好闻。
不怕不怕,戚椿烨低声哄他道,那狮子被关在铁笼里呢,咬不着咱们的。
方啼霜这才敢从他怀中抽出脑袋来,然后怔怔然望着那铁笼中的巨狮,那猛兽曲着腿,一动不动地看着笼外,看上去并不像是有什么要吃猫的意图。
他松了口气,心里的恐惧顿时又被涌上心头的好奇所取代了,他朝着戚椿烨喵呜喵呜地叫唤了几声,示意他自己想凑近点观看。
戚椿烨自然读不懂他那猫言猫语之中的含义,只当他是要下地,自己瞧那狮子去,于是他便稍一松手,将方啼霜放下了。
牵引绳的那端仍然还被皇帝攥在手中,裴野缓步靠近那只困兽,方啼霜便也随着他的脚步一同跟了过去。
一步、两步。
裴野行的泰然自若,而方啼霜却走得小心翼翼,他感觉那铁笼里的狮子像是随时会暴起,扒开那铁栅栏,跳出来一口把他吞进肚里似的。
就在这一人一猫在那铁笼前站定之时,那原来不怎么动作的狮子忽然朝着他们张开了血盆大口,然后纵身一跃便狠狠撞在铁笼上,那力道极大,撞得那铁栅栏都晃了一晃。
方啼霜被吓呆了,瞳孔缩小,猫嘴微张,有那么一小会儿,他甚至都不知道身体该怎么动了,就那么傻愣愣地戳在那里,成了只石雕的猫。
裴野稍一偏头,见这小猫儿一动未动,还当他是临危不惧,是只有胆识的猫。
谁料下一刻,那笼中困兽接连又用身子狠狠地撞了几回铁栅栏,在发现那铁笼依然是纹丝不动之后,它眯起眼,对着笼外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喵!这一声顿时把方啼霜从呆傻中唤醒了,他心里想逃跑,但身下四只蹄子却无一例外全罢工了,好端端一个要跑的动作,看起来却像是在地上乱爬。
等裴野再次注意到他的时候,方啼霜已经连滚带爬地躲到了他的身后了。
喵呜喵呜!咱们快走吧!
裴野看了眼身后慌作一团的小猫儿,面上忽然微不可见地笑了笑。
也是,一只连耗子也不敢捉的怂猫儿,能有什么胆识呢?
可偏偏那夜从天而降,奋不顾身地想从那刺客手中救下他的,也是这只胆小的怂猫儿,现在记起来,倒像是这小狸奴真有灵,还知道忠君护主似的。
就在此时,忽有一名内宦急匆匆地朝这里过来了,侍立在皇帝身后侧一步的戚椿烨低声训斥道:怎么回事?急慌慌的像个什么样子?
那内宦赶忙告饶,而后压低了声音对着戚椿烨一耳语,戚椿烨顿时面色微变,而后踏一步上前,对皇帝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旁人兴许都听不见,但方啼霜的双耳是再灵敏不过了,他听清了戚椿烨的那句话,说的是:荣登德畏罪自戕了。
裴野的神色不动,只是冷眼看着面前的这只巨大的铁笼,而后淡声道:孤知道了。
他冷的就像是一块寒冰,这让方啼霜不禁心想,即便是这巨兽脱笼而出,一口咬下裴野的半只臂膀,这人也一定不会大声喊痛,甚至不会红眼,更不会掉半颗眼泪。
裴野与那铁笼中的困兽对上了目光,那只狻猊眼里尽是红血丝,口中尖牙被磨平了,扒着铁栅栏的两只前爪上血淋淋的,想是被人拔了利爪。
它的后半生便只能困在这容不得它纵身一跃的方寸之地上。
时间久了,只怕它再也记不得自己曾是那林原之上的猛兽,到时它还会发出这样的怒吼和悲鸣吗?
真可怜呐,裴野心想。
不看了,裴野牵着方啼霜往来时的方向走去,没意思。
扯着牵引绳跑在小皇帝前头的方啼霜很认同他说的话,摇晃着尾巴催促那少年人快些走。
身后的一众宫人也赶忙跟上了。
御驾很快又回到了正殿之中,跟去的宫人们早对皇帝这种难以捉摸的多变性子视若无睹了,等回到了殿中,接着便有条不紊地去忙自己分内之事了。
正堂内,裴野忽然出乎意料地亲自蹲下身子,伸手便要替小猫儿解下那脖颈上的软皮项圈。
方啼霜下意识往后缩了一步,裴野则伸手揽过他的后脑勺,低声道:别动。
方啼霜不敢不听话,很乖顺地任着裴野在他脖颈间动作。
与此同时,侍立在屋外的戚椿烨忽然快步上前,走到皇帝身后,而后躬身道:陛下,清宁宫的杨公公带了几个小宦官过来,说是要见您。
让他等着。裴野慢条斯理地解着那小狸奴脖上的项圈。
那项圈说实话也并不是多难解,方啼霜总觉得他是故意这样慢慢吞吞,像刻意晾着杨松源似的。
殿外。
候在外头的杨松源领着人在檐下待了好半晌,站的脚下都有些发酸了,才终于瞧见那身着暗红色宫袍的宦者从殿内走了出来。
戚椿烨手中拂尘微动:杨总管,圣人让你带人进去呢。
劳祖宗替咱们传话了。杨松源恭维道。
杨公公哪里的话,戚椿烨说道,请吧诸位,可不敢让圣人等急了。
说完他便转身,朝着殿内走去,杨松源同身后五名小宦官一道,忙跟紧了前头这位领路的戚公公。
才踏入殿内,便嗅得一股扑面而来的冷香,那是皇城宫中御用的香薰,方不论其用料讲究,一两千金,便是有人侥幸得了此香,也是不敢私用的。
进殿来的六人之中,只有杨松源敢大着胆子朦胧地瞧了那堂上的皇帝一眼。
只见龙椅上那白玉般的少年身着一件绛色的锦绣常服,而他的怀中抱着一只棉花团似的白猫。
实在罕见。
杨松源先是带着身后的人给裴野堂上的裴野行过礼,然后才道:陛下,太后得知荣氏背主留凶一事牵连甚广,恐怕御前伺候的内官宦者太过微薄,故而特遣奴婢挑了几个乖巧伶俐的人儿来给圣人瞧瞧,都是很端正干净的孩子。
裴野还未抬眼,那小猫儿就先忍不住叫唤了起来。
方啼霜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碰见自家阿兄,没多想便朝着曹四郎的方向激动地喵呜喵呜叫个不停。
皇帝听见他的叫唤声,这才不徐不疾地抬眼瞧了瞧,那五位小宦官看起来都很年幼,便是最长的那位,看过去也不过才十二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