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登德认出了这只恶犬,忙禀轿辇上的人:陛下,若奴婢没瞧错的话,后头那是太后宫里养的犬儿。
轿辇上的那人看也没看那只恶犬,目光只在方啼霜身上停留了片刻,但很快便移开了。
方啼霜忙逃到路旁,恍惚间抬头,便看清了轿辇上那人的脸。
那人一身锦绣华服,玄色衣袍上绣金龙、点祥云,瞧来金贵非常,但他眉目间却泛着一股子病气,肤色苍白得有些过分,丹凤眼、薄唇,显然是一副凉薄之相。
可没见识的方啼霜却还是一时看楞了神。
大概是因为荣登德敏锐地觉察到了轿辇上少年的目光曾短暂地在那只被追逐的白猫身上停留过半刻,他思忖了半晌,而后又开口道:那只小狸奴便是先帝在时最宠爱的双儿。
经他这么一提醒,那少年的目光冷了冷,面上露出了几分疲惫和藏不住的厌烦情绪。
不多时,太后宫里的人追了来,先是向轿辇上的人行了礼,然后才将那只犬儿抱到自己身侧,跪地谢罪道:这犬儿受了惊,奴婢是怎么也追不上,惊扰了陛下,实在是奴婢的罪过
轿辇上的少年神色不动,懒洋洋地看了荣登德一眼,荣登德立即训斥道:该死的狗奴,还不快掌嘴谢罪!
罢了,少年有些不耐烦地说,太后宫里的人,自当由太后处置。
荣登德连忙赔笑道:圣人莫恼,是奴婢疏忽了。
说完他又看向地上跪着的人:还不快回宫向太后谢罪去?
跪在地上的人一动不敢动,只听得那轿辇走了才敢起身,怀里那只狗他责恼不得,墙角那只狸奴他也不敢轻易对其动手,于是只好自认倒霉。
贴在墙角的方啼霜吓得够呛,他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个明府,如今竟然差点撞上了这位他只在别人嘴里听过的皇帝。
还没等他被那恶犬和小皇帝吓破的胆自己补好,迎面便走来一个内侍,伸手便要将他从地上捞起。
方啼霜下意识躲开了,并朝他露出了尖牙:喵!
你再过来,我就咬你的手!
那内侍并不怕他,只解释道:荣公公要奴婢送您回猫舍,天渐晚了,在路上冲撞了其他贵人可不好。
方啼霜收起了尖牙,又甩了甩脑袋,他不太喜欢这个内侍,故而还是不许他抱,只是跟在他身后走。
那内侍见状,倒也没强求,直领着他回到了猫舍。
第四章 天底下怎么会有怕耗子的狸奴?
听说琉光殿最近闹起了耗子,住在里头的十二公主怕耗子怕的要命,每日食不安寝,又哭又闹的不安宁。
又不知她从哪儿听来说,养在猫舍的那只双儿乃是捉耗子的一把好手,于是便遣了内宦前来,以一袋黄鱼干为聘,请方啼霜出山捉老鼠。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双儿那皮子底下早就换了个人,方啼霜和那十二公主一样,从小就怕耗子怕的要死。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还在蹒跚学步的时候,无意间在墙角里看见了一窝初生的没毛小耗子,粉红粉红的,叠在一个小窝里,给方啼霜留下了严重的心里阴影,从此之后便是瞥见条老鼠尾巴,便能叫他吓得打颤。
可惜来请方啼霜的内侍听不懂猫语,也看不懂一只猫的脸色,见他挣扎,便让猫舍里的宫人将方啼霜赶进了一个竹编笼子,提将着便走了。
方啼霜在这宫里待了已一月有余,每日吃好喝好,除了还是常常想家,还有时不时挂念着和曹四郎失散一事以外,这小日子过的别提多滋润了,他这挂名的小管事每月竟然还有份例
两大袋黄鱼干、一大盆麦苗,还有一小袋海鱼干,刚发下来不久,便被他时不时叼一只去,这会儿他才刚将月俸吃完不久,还腻得慌,所以对那内宦送来的那袋小鱼干根本不屑一顾。
因为他现在是只狸奴的缘故,这宫里的,无论是主子还是宫人,个个说话都不避开、着他,故而他也知道了不少这宫里头的事。
这位十二公主他也有所耳闻,听说是当今太后亲生的独女,时年九岁,自小娇养长大的,难免有些骄纵脾气。
据说去岁隆冬正月里,公主闲极无聊,张口便要一小内侍下湖捉锦鲤,那小内侍二话不说便跳了下去,上来时嘴唇冻得发白,浑身抖如筛糠,活脱脱像个水鬼,回去便生了一场大病,差一点就归了西。
寻常时候,更是要殿内宫人们给她当驴做马,学狗叫学猪叫地哄她高兴,若是不慎将她惹哭了,短不得要挨一顿板子。
所以这会儿被关在竹笼里的方啼霜很难不耷拉着一张脸,毕竟他一会不仅要应付可怕的耗子,可能还要应付那难缠的十二公主。
阿舅说的对,天下果然没有白给的银子小鱼干。
那位公公脚程极快,一人一猫很快便到达了琉光殿内。
还未等那内侍将方啼霜从竹笼里放出来,方啼霜便听见了一道童稚奶音:父亲养的小狸奴呢,捉来了吗?
回公主的话,就在这竹笼里呢,公主别着急。那内侍答道。
快放出来给本公主瞧瞧,十二公主凑上前去,从前阿爷都不许我玩他的猫,真叫我好奇死了。
方啼霜只见一抹桃粉色的影子在自己周围晃了一圈,然后那竹笼被打开来,他一溜烟便从那笼子里窜了出来。
那抹桃红色的影子便也紧跟着追了上来,身后跟着一众内侍宫婢,急巴巴地喊着:公主小心。
这九岁的小丫头再怎么皮,也跑不过如今身量轻盈的方啼霜,很快她便跑累了,停下来气喘吁吁地指着方啼霜,吩咐宫人道:给本公主捉住这小畜生!
宫人们早有准备,方才那位带方啼霜来的内侍从墙角取来一网兜,又让宫人们把方啼霜团团围住,最后一网将他提了起来。
一宫婢忙搬来软凳让十二公主坐下,公主很不高兴,便让那内侍捏着方啼霜的脖颈,将他一把从网兜里提了起来。
让你跑,十二公主气鼓鼓地对他说,这么不听话,当心我让他们牵了阿娘那的犬儿来,一口将你咬死!
方啼霜被人拎住了后颈,又被这公主这么一威胁,只能一动不动地垂着脚,像只被人拎住双耳的小白兔。
知道怕了吧?十二公主很得意地朝他挑了挑眉,然后又用那种端详的目光扫了他几眼,毛色还挺漂亮的,像阿娘去岁送本公主的那只雪狐皮做的围领,怪不得阿爷最喜欢你。
紧接着她又拈起一旁的玉如意,对着方啼霜左戳戳,右挠挠,看他猫呜猫呜地挣扎,很是有趣:阿娘养的那只犬儿最怕耗子,半点没气概,这样看起来还是你这小狸奴好些,至少生的周正漂亮,还会捉老鼠。
内侍宫婢们不敢说话,只能见她玩尽兴了,然后才提醒道:公主,是时候该让双儿主子捉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