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玉接过盛景意递来的书,只见上面写着《桃花扇》三个字,字体是时下常用的官刻体,写得方方正正、粗细均匀,完全看不出出自谁的手笔。
这种字体是读书人必练的,因为科举时用这种字体写文章整齐清晰,便与誊抄,不至于因为誊写之人看不清字而抄错,导致科举出岔子!
含玉虽不知道这书写的是什么,却还是郑重其事地把它收了起来,表示一定会好好看,尽早把里面涉及的曲目学会。
盛景意对含玉的专业水平很放心,又溜达上楼去找三个娘说话。
柳三娘也正在翻看《桃花扇》。
其实她帮盛景意抄录这本《桃花扇》时已经哭肿了眼睛,不过她一向心思敏感,听曲子听哭都是常有的事,也没让别人起疑心。
这会儿柳三娘看到动情处,不由自主地潸然泪下,也不知是为书中人物而落泪,还是又一次自伤于自己的身世。
盛景意走过去,脱了靴穿着白袜子上榻,挨到柳三娘身边唉声叹气地说道:“三娘,你可别再哭了,再哭二娘铁定要把你这书烧了,省得你把眼睛哭瞎了!”
柳三娘本来满心伤怀,又是伤心又是叹惋,被盛景意这么一打岔,顿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说道:“这位东塘先生果真才华横溢,可惜无缘得见。”她是为数不多知道这本《桃花扇》从何而来的人,此时只有她们两个凑在一起说悄悄话,自也没避讳什么。柳三娘叹息道,“若是真有国破家亡的那日,我也不知能不能和那李香君一样决然地斩断尘缘。”
她虽诚心礼佛,可也知晓出家的日子没那么好过。哪怕是沦为官伎,她一路走来也是顺风顺水,不曾吃多少苦头,若是正经庵子愿意收她还好,她自是诚心皈依,可若是遇到那乱寺淫庵,她可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事光是想想就这么艰难,更显得《桃花扇》中的李香君是多么勇敢决绝。
盛景意软声说道:“三娘怎么能斩断尘缘,你还有我呢!你莫不是要抛下我?”
柳三娘眼角还噙着泪,听到这话后被逗笑了,说道:“我怎么丢得下你这黏人精。”她伸手把盛景意揽入怀里,万分感激老天把这么个孩子送到她们身边,她们原本可能孤苦一生,如今却越活越有盼头,全是因为这个乖巧又聪慧的女儿。
有盛景意在身边,柳三娘便收起自己翻来覆去看了许多回的《桃花扇》,和她商量起花朝节之事来。
有含玉在,她们千金楼也算有资格在花朝节露露脸。现在离花朝节还有两个多月,以幼晴为首的姑娘们底子都不错,要是只排一两场盛景意所说的折子戏的话,时间勉强是够的,只是戏服和乐器之类的都得着手准备了。
只要能在花朝节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她们对官府那边便有了交待,再不必忧心明年会被发配充军。
哪怕柳三娘心里觉得这本《桃花扇》值得用更久的时间去排练,也知晓现在不是清高的时候。
柳三娘摸着盛景意的脑袋说出自己的打算:“等过了这一关,我会写信给几个相熟的乐师,邀他们带上弟子一起来排戏。”
这时候已经有零零散散的杂戏,大多是佛家故事,还有一些唐代传奇,吃这口饭的人一代一代地演下来,基本已经定型,很少有令人眼前一亮的故事出现。达官贵人们也不好这一口,倒是百姓们会围在瓦肆勾栏外看个热闹。
像《桃花扇》一样细腻而详实、既有儿女情长又有家国兴亡的故事,在外头是很难找到的,柳三娘虽为它哭了许多回,却也打定主意一定要把它完美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盛景意见柳三娘目光变得坚定,心里高兴得很。
三个娘里面,她亲娘通透圆滑,她二娘性情豁达,只有三娘让她不太放心,怕她时常自伤身世、积郁成疾。
在那么多昆曲里头她挑了《桃花扇》,原因之一就在于《桃花扇》的主角李香君乃是秦淮八艳之一,身世与三娘她们相似,都处于社会的最底层。
可就是这么个位于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最初便以命相搏、拒绝嫁给不喜欢的人;后来乱世乍起,她又当众怒斥为人反复的奸臣小人;最后见国破家亡、无力回天,她便毅然斩断情丝,出家为尼。
由始至终,《桃花扇》里的李香君都表现出一个小人物在那种乱世之中的坚持与决然!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活法。
小人物未必就要放弃自己的气节。
哪怕人生来就分了个三六九等,哪怕她们不幸地成了最末一等,同样也能堂堂正正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小意儿:三娘,来喝鸡汤!
柳三娘:qaq
注:
1千金楼里的人物都没有原型,全部架空,和现实历史一咪咪关系都没有,大家不要乱猜啦。千金楼外的人物和背景可能有一点点原型,不过也就一点点,大部分都是瞎掰(因为没有查资料(bushi
2昆曲相关,参考纪录片《昆曲六百年》
第19章
徐昭明回到家后,对盛景意唱的水磨调念念不忘,不过想着含玉对其他人的客观评价,又觉得自己该欣赏一下不同的美,于是便趁着年节期间家里管得松,时不时叫上狐朋狗友一起上各花楼去“点唱”。
各花楼都知晓如意楼被定国公威胁的事,都有点担心招待了徐昭明可能会把他祖父招来,不过见徐昭明还真只是抽空来听人弹唱,没有住着不走的意思,一颗心总算放回原处。
定国公得知孙儿一个个花楼造访过去,又生起了闷气。上回他威胁如意楼,主要是他这孙子太荒唐了!
跑那种地方一住大半个月,哪怕真的清清白白,传出去别人会信吗?
就算别人真信了,怕也会觉得你莫不是有什么隐疾,要不怎么在花丛里扑腾那么久还清清白白?
他也到了该议亲的年龄了,哪家少年郎不是十四五岁开始物色人选定个亲,过几年就把人娶进门?这种名声传出去,难道他真想一辈子和那些曲谱过不成?
定国公窝火得很,却也拿这事儿没辙,年节期间年轻人出去玩玩很正常,这家伙又不是专门跑某家花楼,而是这里听一曲那里听一曲,他总不能把秦淮河畔所有花楼都给砸了吧?
徐昭明照着盛景意的推荐名单跑完了秦淮河畔大半花楼,感觉十分满足。
等跟着定国公去韩府君家拜年时,徐昭明想起这位年轻的韩府君也是通晓乐理之人,算是半个同道,便和韩府君分享起自己这几天的收获来。
韩端听徐昭明说得兴起,也不打断,不是含笑附和几句,俨然把徐昭明当成平辈来论交。
他听徐昭明夸完那些嗓儿好的伎人,又长篇大论地夸起那位盛姑娘,眸底不由掠过几丝异芒。
这小姑娘倒是挺聪明,懂得投其所好把徐昭明往别处引,既避免了徐昭明频繁跑千金楼、招来定国公的怒火,又给徐昭明留下了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