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景意不想把气氛搞得太严肃,叫她们自己拿个蒲团围坐过来,姑娘们也行尸走肉一般照做,瞧着怪渗人。
盛景意想单独和她们谈,杨二娘和柳三娘都不太放心,转到隔壁隔着墙偷听她们说话。
人都坐定了,盛景意看着一群花一样年纪的女孩儿,想到了自己为数不多的上学时光。
这个年纪的少女,一般都无忧无虑地念着初中,她以前不是拍戏就是上通告,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大多时候只能自己抽空自学,偶尔回学校去听课,总感觉自己与其他同学格格不入。
所以,这些少女们的痛苦与绝望她能懂。
这些少女们甚至比她还要可怜。
后世当明星好歹算是正当职业,这个时代当官伎可不怎么正当,连户籍都给挪到贱籍去了。
这十二个小姑娘原本是官家小姐,本来只需要学学管家、学学女红,最大的苦恼可能是不知道去赴宴时穿什么衣裳好,这样娇养着长大的女孩儿,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这巨大的落差?
哪怕没勇气自杀自残,她们也已经没了努力生活的想法。
男人们从不让女眷参与外面的事,可他们犯的错最后却要牵连到她们身上,这对她们来说是多么不公平。
盛景意缓缓把千金楼如今的处境说了出来,重点提及官府的最后通牒:千金楼真要倒了,最惨的可是她们这些新来的姑娘,毕竟她们身上一点钱都没有,想上下打点都做不到。到那时候可就不是卖不卖艺的问题了!
十二个小姑娘或多或少也从底下的人口里听过这些事,可这会儿听盛景意亲口说出来,仍是不免心头剧震。
她们这样的身份去充军,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可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你们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吗?”盛景意开了口,目光在少女们脸上逡巡。
她还小,脸上未施脂粉,瞧着却白里透红,泛着健康的红晕。十二三岁的年纪,本就该是鲜活俏丽的,而不该像槁木死灰一般死气沉沉。
盛景意缓声说道:“我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我想好好活着,我想交很多有趣的朋友,我想吃很多好吃的东西,我想穿漂亮的衣裳戴好看的首饰,我想在春天去看花冬天去看雪,我想把每一天都过得有滋有味。”
盛景意嗓音青稚,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却莫名地牵动人心。
好几个女孩抬起头看向盛景意,只见她逆着光坐在窗前,整个人仿佛浸在冬日的暖阳里似的,镀着层淡淡的光晕。
她双眼奕奕有神,体态分明纤柔羸弱,此时却像是春日里生命力最旺盛的野草,浑身上下透着股勃勃生机。
盛景意眉眼含笑:“我的出身不是我能改变的,可我过得快不快活,同样不是别人的目光能左右的——哪怕是被扔进烂泥潭臭水沟,我也不会心甘情愿地烂在里面。我本就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别人越是想看我笑话,我越要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更多的女孩儿抬起头来看向她。
“如果你们愿意,千金楼以后就是你们的家。”盛景意朝她们笑了起来,语气柔和之中又透着股难言的坚韧,“你们如果想清楚了,明日一早就过来这里集合,我会着手安排你们接下来的训练内容。现在,你们先回去好好想想吧。”
女孩们闻言三三两两地起身走了出去。
盛景意是最后走的,才到门口便被柳三娘给抱住了。她抬头看去,发现柳三娘眼睛红红,显然刚才在隔壁哭过。
柳三娘一向多愁善感,方才盛景意开口没多久,她眼泪便哗哗地流,一来是自伤身世,二来是心疼自家小孩儿。
只有真正懂的人,才能说出那种平平淡淡却叫人心碎的话来。
柳三娘又落下泪来,哽咽着说道:“我们小意儿这辈子一定会快快活活的。”她们的小意儿又乖又懂事,老天怎么忍心让她不快活?
盛景意抬手轻轻拍抚柳三娘的背脊,边安抚爱哭的三娘边软声说道:“当然会的。”眼下她们过的日子根本算不得苦,往后也只会更好,她有什么理由过得不快活?钱会有的,生意会有的,什么都会有的。
第7章
第二日一早,盛景意早早醒过来。她生活一向自律,昨夜写训练计划到入睡时间便去睡下了。
这些姑娘们第一阶段首先要做的是吃好喝好,适当锻炼,她会在这个过程中观察她们的特质,挖掘她们的天赋,引导她们往喜欢且适合的方向发展。
盛景意吃过早饭,到了昨日集合的房间,便见屋里坐着约莫六七个小姑娘。
比起昨天她们身上终于多了几分活力,但也只是那么几分而已,很多人看上去眼底隐隐发青,晚上肯定没好好睡觉。
昨天“谈心”的时候,盛景意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可那些话却莫名地在她们脑海里打转。
盛景意所说的那几个“我想”,其实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可是就是那么普通的一切,在家里出事以后就无情地离她们远去了。
在那之前,她们从未吃过什么苦头,从未想过如何在不依靠父母兄弟的情况下活下去,只需要发愁父母将会为自己选什么样的夫婿、只需要琢磨小姐妹们头上新绢花是怎么做出来的。
家中出事后她们遭遇的一切,她们无法接受更无法适应!
这些日子里她们一直在自怜自哀,浑浑噩噩如在梦中,而且是天大的噩梦。
昨天听完盛景意坐在冬日暖阳中和她们说的那番话,她们一夜辗转难眠。
是啊,沦落至此并非她们的过错,为什么她们要寻死觅活、觉得自己继续活着是一种罪过?
连她们都这样看待自己,她们就真的永远无声无息地烂在这烂泥潭里了。
小姑娘们愁肠百结一整夜,天还没亮便起床,早饭也不吃,默不作声地来到昨日的蒲团上坐着等待盛景意。
她们不知道盛景意会如何安排她们,可她们心里有了一丝希冀,希冀那个满身冬阳的“小当家”能带她们看到不一样的未来。
盛景意也坐到昨天的蒲团上。
坐定一数,盛景意发现小姑娘们一共来了七个,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
毕竟都是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心性还没定下来,对很多事都还懵懵懂懂的,受了嘲笑和奚落容易想不开很正常,容易接受别人的劝说走出来也很正常。
既然来的人超过一半,那就相当于成功了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