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五警惕地抬起头来, 紧紧盯着眼前的门,而后立刻想要去提醒仍在不断打开黑笼的汪明生,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那看似神秘的门,随着一声毫无掩饰的重响,被人从外面骤然推开了。
九哥, 你瞧这里头,竟是如此热闹。
长长地甬道中,原本就不怎么亮堂的灯盏, 已然全部熄灭了。黑暗之中,汪五却分明看到了来人站在门边的身影。
祁沉笙一手执着绅士杖,一手揽着汪峦的腰,灰色的残目中尽是冰冷的笑意。早在教堂中处理威尔神父的时候, 他们便察觉到了冯珈的存在。
于是便坏心思的留他作饵,让引骨蝶暗暗跟上,却不想倒引出了这么大的惊喜。
汪峦微微皱眉, 疯狂的汪明生、警惕的汪五, 麻木的冯珈, 还有那满室杂乱纠缠着的执妖,四下横流的腥血, 令他只觉眼前的地下暗室浊气逼人,不禁掩着唇轻咳两声。
是啊,只不过热闹大了,反而让人生厌了
祁沉笙的手力道恰当地落在他的后背,抚顺着气息, 绅士杖落在地上的敲击声,也越来越重:既然九哥不喜欢,那便也没什么留着的必要了。
暗室中的汪明生也终于察觉到了祁沉笙与汪峦的到来,他的双手已经尽然化作猩红的血流,此刻还紧紧缠绕着一只被撕裂半边的执妖,风度慈爱的外皮早已无法维系,仍是人类模样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发出呼哧呼哧的气音,通红的双眼慢慢抬起:你们汪九、祁二少,来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祁沉笙像是很有意思似的,重复着汪明生的话,揽着汪峦走下最后的几层台阶,却始终不曾真正踏入这暗室之中。
汪五想要去挡在他们的面前,可身体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僵在了原地。
我跟九哥在这里住着,多有打扰,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幸而金丝雀的事已经处理完了,今日就可离开了但走之前,总要将琐事收收尾,虽不善始,但也要善终不是?
汪明生血脉中的暴虐仍旧在涌动,让他几乎不能敏锐的分辨人言,迟钝良久后,才拖着两注腥血的手,转过身来满目威胁地说道:祁二少,你要做什么?
别忘了,你不能杀我!
放心,我自然不会忘记祁沉笙摩挲着手中的手杖,目光却与汪峦短暂地相触,像是终于要得意地向九哥揭开谜底般,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然后扶着怀中人,走下了最后的几层台阶。
星芒的光,在他们二人脚下亮起,原本就摇曳明灭的灯火,在刹那间彻底熄灭,整个暗室重新陷入了无尽的黑夜中。
我没法杀你。
九哥的手,也不能再弄脏了。
可是--这世上想要你命的,又何止我们二人?
汪明生的思绪仍是混沌的,他努力想要思考出祁沉笙话中的意味,但涌动的腥血却令他亢奋得难以平静。
要我的命?他用血流将手中原本就已经撕裂的执妖,重重摔到了冯珈的身上,冯珈被砸倒在地,而聚集堆积在周围的执妖,也骚动起来。
谁能要了我的命!
祁沉笙又笑了,五年来的仇恨在此刻,却变得滑稽而可笑,他拥着汪峦,将绅士杖放到了怀中人的手中,两人十指交错着。
九哥猜到我要做什么了吗?那仿若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汪峦的耳边响起,汪峦微微侧脸,短短的对视间,不需再多的言语却心意相通。
汪明生越发的疯狂,冯珈已经彻底淹没在执妖之中,他也不再尝试抓执妖进行寄生,而是毫无目的地将所见之处,所有的执妖都用血流缠起,肆意折磨撕碎。
准备好了吗?对于这样的汪明生,祁沉笙却没有任何的理睬,他只是慢慢松开了手,让绅士杖彻底握在了汪峦的手中,稍退半步从身后扶住了汪峦的肩膀。
汪峦感受着手上温度的离去,但他却能时刻听到祁沉笙的呼吸与心跳。
他抬眸望向那片腥风血雨红的汪明生,眼前不断地回现着,这二十余年来,这个人所带给他的一切。
懵懂孩童时,他曾经真心将他看作比父亲还要重要,直至后来在令人作呕的真相下,接受了那份破灭。
如果没有祁沉笙,他也许会一辈子,在汪明生的掌控下,麻木而自我厌恶的生活。
可偏偏是祁沉笙的存在,那来自少年的真挚与热忱,让他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他终于得到了真正的爱,他沉溺于此、逃避于此,却又不得不迎来两难的绝望,被汪明生逼迫着,亲手毁掉所有--
九哥祁沉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汪峦知道,这一次他真正的要与那个折磨他二十多年的人,告别了。
细长的绅士杖落在了最后一层台阶上,黑暗中连缀的星芒顿时出现在汪明生的脚下,蔓延到了整个暗室的地上。
汪明生好似感觉到了什么,原本就难以维持人形的身体,猛地震了一下,他仿佛感觉到原本就翻涌着的血流,在那一刻彻底沸腾了,他仿佛感觉到所有的恨意与暴虐,在彻彻底底地爆发了。
啊--
他怒吼着,仅存的皮肤瞬间崩裂,束缚在其中的血液奔流而出,令他化作了猩红的怪物。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意识,仅是凭着本能妄图通过毁灭一切。。
正当汪明生想要如之前那般,肆虐面前的执妖发泄时,他却没有意识到,不止是他,整个暗室中所有的执妖,它们心中因为长时间被囚禁于此,不能去复仇而生出的恨意,也同样被激发了。
仍旧被困在笼中的执妖们,发出了巨大的咆哮,不断摇撼黑色的铁笼。
而更多的,是刚刚被汪明生亲手放出的执妖,它们将目光全部汇聚在那猩红的一团上,所有的恨意有了尽在眼前的目标。
狭小黑暗的地下室中,轰然响起震天动地的嘶吼,所有成形的执妖在刹那间,扑向了它们心中的罪魁祸首。
汪峦的耳朵被祁沉笙捂住了,他却睁着那双极美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面前,那残忍而血腥的场面。
他看着已化为血流的汪明生,被各式各样的执妖撕扯抠挖着,原本就不成形的身体,如今更连凝聚成流都不能,被生生碾压于爪下,吞咬入腹中
这场看似残忍至极的报复,足足持续了数个钟头,后来汪峦已经疲惫地倒入祁沉笙的怀中,他们还是没有离开。
直到那布满暗室的星芒,终于渐渐暗淡下去,所有疯狂的执妖也慢慢停歇了。
世上再没有汪明生的存在,连一块皮肉,一滴血都不剩。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那缠扰汪峦二十余年的噩梦,终于可以彻底醒来了
恰逢礼拜日,当汪峦与祁沉笙重新回到地面时,修女嬷嬷们正匆忙的寻找着教堂中的神父。
冯珈被带了出来,安顿在阳光能够照耀到的走廊上--他应当不会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了,这一切于他而言,也同样是场注定醒来的噩梦。
走吧,终于能回家了。祁沉笙的语气显得十分轻松,他抱着汪峦,连房间中的行李也不去收拾,直接到了教堂的门外,踏着那一地的落叶,走上了离开了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