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他将教堂中的孤儿们,分批送到了别处去收养,而自己却渐渐地病倒了。
这位善良的,令人尊敬的神父,最终死在第二年的冬天。
他的尸体并没有埋在教堂后的墓地中,反而嘱托归国的人,将他带回故乡
汪峦与祁沉笙,听着蒂姆嬷嬷将当年的事,那些看似无用而琐碎的结局,慢慢说出。
这些年来,教堂中的所有人,都被严禁提起往事,他们不愿让希侬神父成为旁人口中,无关痛痒的猎奇谈资,只希望他能够在天国中,真正的安宁。
事情就是这样了。
蒂姆嬷嬷伸手抹了下眼睛,并没有让泪水溢出,她尽可能地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望向对面的两人:这就是我知道的,所有的事了。
谢谢您,蒂姆嬷嬷。汪峦开口,无论她至今是如何看待伊恩的,站在她的立场上,愿意将当年的事说出来,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蒂姆嬷嬷点点头,目光重新看向汪峦腿上的金丝雀,许久后她才又开口:不管怎样,我始终不愿相信,教堂中会有人手染鲜血。
但如果真的有,也希望你们能将他找出来。
说完,她慢慢地站起身来,向着两人致意后,转身沿着昏暗的长廊,离开了。
蒂姆嬷嬷走后,汪峦终于长长舒了口气,完全放软了身子,靠进了祁沉笙的怀中。
祁沉笙将汪峦手中的红茶杯拿走,然后一手环搂住他的腰腹,一手覆上他的双眼:九哥累了吗?
汪峦将头枕在祁沉笙肩上,点了点,他感觉到的,其实并不是身体上劳累,更多的像是由内心所发出的疲倦。
伊恩,没有做错什么。
嗯。
希侬神父,也是个好人。
嗯。
路德,已经死了。
嗯。
汪峦每说一句,祁沉笙都会低低地回应,而后在清瘦的侧脸上落下浅吻。
可是杀死金丝雀的人,还没有找到
不止于此,如今摆在他们面前,最为明显的问题是,如果伊恩真的是死在教堂中,那么他的尸体,究竟会在哪里呢?
九哥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伊恩会化作金丝雀?祁沉笙忽而开口,在汪峦的耳畔问道。
是因为他的金发,还有歌喉?汪峦试探着说道。
祁沉笙对此不置可否,反而继续问道:那九哥又觉得,为什么金丝雀会有制造幻象与诱惑的能力?
汪峦微微一怔,执妖的形态与能力,大多都会与他们生前的事或者死因有关,从蒂姆嬷嬷的叙述来看,伊恩的生平中并没有什么与幻象相联系的,那使它能获得这种能力的,便只有死亡了。
到底怎样的死亡方式,会出现幻象呢?
沉闷的钟声从高高的钟楼上传来,打断了汪峦的思绪,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却发觉已经是正午时分。
好了,先不想这些了,祁沉笙又在汪峦的额上吻了吻,将他抱了起来,沿着长廊往楼梯的方向走去,我去找些吃的,九哥也该喝药了。
汪峦用手托着小小的金丝雀,看着它融入到自己的身体中,伊恩与希侬神父的经历萦绕在心头越发繁乱,最终让他在祁沉笙的肩边闭上了眼睛,没有拒绝对方的安排。
-----
走廊的另一侧,狭窄的窗户后,黑色的神父长袍很好的融入周遭昏暗的环境。
那是斯戈尔教堂中最年轻的神父,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混杂了洋人与国人血脉的他,既有着黑色的眼眸,又有着比寻常人更白的肤色。
他偷偷地站在那里,望着祁沉笙与汪峦逐渐消失的身影,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却握紧了手中的十字架。
真的不去试试吗?另一个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他却并没有感到惊恐与意外。
汪明生慢慢地从黑暗中走出,来到了年轻神父的身边,像是个开导晚辈的长者般说道:祁二少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的,再多的迟疑只会留下遗憾。
年轻的神父低下了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十字架,陷入了内心深深的挣扎。
汪明生笑了笑,伸手按上了年轻神父的肩膀,像是魔鬼抛出了诱惑:汪九是我亲手养大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与他有许多相似之处。
不也许你会更像七年前的他。
祁沉笙,最初见到的模样。
第95章 金酒尸(十五) 羡慕吗?那孩子那么像
祁沉笙将汪峦抱回到房间后, 便打算去寻些吃的,或是再联系何城东送饭进来。
谁知他沿着螺旋而下的楼梯走了没几步,便见着一个神父打扮的人, 正靠在窗边,翻看着本厚重的旧书。
那人的相貌很是年轻,鼻梁上架着副金丝框眼镜,镜片后乌黑的眼睛衬着异国的白肤,却并没有让人感觉突兀, 反而带着几分文气。
窗外紧挨着的梧桐树,恰好被秋风挟入几片金叶,飘在年轻人的书页间, 惹得他微微笑着取下。
祁沉笙灰色的残目稍垂,这一切光景完整的落到了他的眼中,恍若勾起了几分旧梦。
他忽得不想去取什么东西了,只想快些转身回去, 看看梦中的那个人是否真实的留在教堂小小的房间中,等着他回去。
可就在这时,楼梯下年轻的神父忽而开了口:祁二少, 是您吗?
祁沉笙不愿与他多言, 刚要敷衍着回应句时, 摩挲着绅士杖的手却顿了一下,让他暂时按压下心头难耐地, 想要回到汪峦身边的念头。
片刻后,他重新抬眸看向眼前年轻的神父,淡淡地说道:是。
尽管祁沉笙并没有多说什么,但那年轻的神父却很是高兴,将手中的书收了起来, 欣喜地仰望着他:早就听人说,您来了教堂中,一直不敢去打扰
您一定不记得我了,我叫冯珈十三年前冬天雪灾,幸亏您和大少爷给我们送了好些东西,不然我早就冻死在街头了。
冯珈说得殷切,于祁沉笙而言,却不过只是个模糊的影儿,他略略回想着说道:好似是有那么回事。
是大哥看着有人艰难,才带上我去搭了把手,你若要谢还是去谢他吧。
那冯珈脸上一僵,但很快又掩饰过去,走上楼梯想要拉近几分两人的距离:是要谢大少爷的,但也要谢您
当年我熬过了那个冬天,才被洋人生父找到,带回国去可我总忘不了您和大少爷的恩情,所以又回到了云川。
话说到这份上,祁沉笙本是有心试探,但也无心再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