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是这样模糊的画面,却让汪峦锁骨下的纹身,灼烫得仿佛要烧起来,他抬手想要捂住,可流金碎光却从他的指缝间溢出,在房间中徘徊飘荡,最后终于在照片边的地面上,凝聚起来,渐渐形成了比以往几次,都要清晰的少年。
他并非是国人,有着苍白的皮肤与金色的发丝,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露出浅绿色的眼眸,身上穿着干净的白色睡袍,整个人被笼在灿金的光中,仿若初日映照着朝露。
该怎么称呼你?兴许是因为彼此之间的联系,汪峦对着这少年,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并向他伸出了手。
可那金丝雀化作的少年,却似乎并未全然恢复神智,怔怔地望着汪峦,半晌后才开口,用着极为纯澈的声音说道:伊恩
他顿了顿,又试着用中文说道:他们叫我伊恩。
说着,他便也将手伸向汪峦,可就在两人指尖将要碰触上的刹那,汪峦的手却被祁沉笙拉了回去。
沉笙?汪峦还沉浸在金丝雀化为人形的光芒中,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而他的手则已经被祁沉笙紧紧握住了。
伊恩是吧?祁沉笙则是毫不心虚地,不止握住了汪峦的手,还站在他的身后,将他整个人半拢在了身前,而后才继续与那少年说道:你还记得多少自己生前的事?
提到这个,伊恩的神情显得更为困惑,他思索着摇摇头,似乎什么都说不出来。
汪峦见状,心思一转,用着没被祁沉笙握住的那只手,将相册上的照片推给他看:再看看这个,能想起什么来吗?
伊恩的目光瞬间凝住了,他缓缓地将手放到相片上,先是抚过那架木质的钢琴,而后又看向钢琴边英俊的神父,可指尖却并未落到那里。
我想去一个地方,可以吗?。
他抬起头来,看向汪峦,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当然。汪峦没有理由拒绝这个,祁沉笙随即也把他扶了起来。
三人走前,还不忘叮嘱莱娜,去试着在修女间打听一下,当年在伊恩身上发生过的事。
由于笼罩着流金光芒的伊恩,在教堂昏暗的走廊中,实在太过显眼,祁沉笙的手杖轻轻一敲地面,他便又化作了金丝雀的模样,挥动着翅膀飞翔起来。
起先它还是向着教堂之后,墓园的方向飞去,但刚刚看到那外围荆棘丛时,它却又调转了身子,飞往另外一侧。
那似乎是片没有人打理的小树林,从外面看似乎大多是梧桐树,但祁沉笙扶着汪峦走进去后,却发现里面夹杂着不少,叶片深红的无名灌木与藤蔓,它们的叶子早已随着秋风而落,在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
金丝雀就在其间穿梭着,它似乎也因着距生前时日久远,有些辨别不出方向,祁沉笙到底不放心,便又放出了早已按捺不住的苍鹰,陪在它的身边。
就这样,他们不断往这树林深处走去,直到金丝雀似乎发现了什么,轻灵地叫了几声,小小的身子便扎进了一从红叶灌木中。
尽管有苍鹰跟着,但汪峦还是有些着急,他忍着膝盖上的隐痛,也向那丛灌木走去。
此处附近的落叶似乎格外多些,他们踏在上面,松软得传出沙沙声,可就在他们即将接近那处灌木丛时,忽而听到苍鹰传来声声鸣叫,但汪峦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觉得脚下一空,那大片地落叶堆居然陷了下去。
幸而祁沉笙本就寸步不离地揽扶着他,遇到意外后,迅速将汪峦紧护在怀中,两个人便被随着那纷纷而下的红叶,滑坠向地底。
哗--
更多的红叶倾泻飘落,汪峦靠在祁沉笙的胸前,兴许是因为身下的积叶太厚,他们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疼痛,便已安然落地。
九哥没事吧?祁沉笙拥着汪峦坐起来,检查着他身上并没有受伤。
汪峦想要摇摇头,但还是被飞扬而起的尘土,呛得靠在他肩上咳喘起来。待到这阵子过去,他才有心思打量起周遭的环境。
咳咳,这是个树藤坑吗?
言语确实很难形容眼下他们所处的地方,它自地面陷下其中堆积着不知多少层落叶,而又有无数的红叶藤蔓沿四周而起,又在半空中交错集结,仿若搭起了镂空的幔帐。
也正是因为藤蔓叶与灌木叶的相近,他们刚刚在地面时,才没有区分开来,误以为那些延伸至上方的藤蔓是灌木丛。
金丝雀重新化作了少年,他站在那厚厚的落叶堆上,慢慢地走了几步,汪峦想要开口,却被祁沉笙按住手,轻轻地摇了两下。
只见伊恩最终来到了几株藤蔓前,有些费力地想要扯开它们,但可惜扯不动。苍鹰适时地飞到他的身边,用锋利而有力的鹰爪,紧扣住那藤蔓,而后奋力振翅而飞。
随着一阵摩擦与断裂声,那几株藤蔓被齐齐扯断,露出了背后隐藏的东西。
那是一架钢琴,木质的壳子已然腐朽,但汪峦还是能够辨认出,它就是相片上那一架。
老皮坏掉后他们说要丢掉它,伊恩轻轻地说着,用手抚上钢琴,像是在与老朋友问好:我舍不得它,就把它藏到了这里。
说着,他又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钢琴早已破碎的琴盖,从中取出了一本厚厚的日记,然后将它抱在怀里,又送到了汪峦的面前。
许多事我记不清了,这里面或许会有答案。
第92章 金酒尸(十二) 他一定是成了恶魔!
汪峦翻开了那本日记, 时间线大约是在七八年前,他很快就找到了当时在楼梯台阶上,看着少年伊恩写下的那一页, 然后往下读了起来。
路德找来了一本书,我问那是从哪里来的,他告诉我是从修女嬷嬷哪里偷来的。天呐,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劝他在被发现之前, 快些还回去,可他却笑着大声读起来。
the love,is same with the coallet it wilfully, that must scorch a heart![1]
我不得不承认,这些句子写得是那样的真切,每当我想起那个人时,我的心真的是像是在烧灼。
汪峦的指尖, 划过那已经变淡的钢笔字迹,他读懂了上面的句子,也读懂了少年青涩却又灼热的暗恋。
之后又是几页略为平静的日常, 直到伊恩再次提到那个人。
他今天又教给了我一首曲子, 他站在我的身边, 我的手指便不由自主地弹奏起来,他是那样的高兴, 感谢着上帝赠予我这样的天赋可天知道当他在赞美上帝时,我却只想赞美他。
愿上帝宽恕我。
可上帝又怎么会宽恕这样的我。
p.s.老皮有些旧了,弹出来的声音也没那么好听了,他们说过些日子就会将它换点,可我想要留下它。
汪峦看着日记本, 轻轻叹了口气,祁沉笙随即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像是在无声地安慰着。
伊恩就站在他们的面前,也垂着头看着自己昔日留下的字迹,虽然他始终什么都没有说,但始终萦绕在他周身的,那淡淡的流金碎光却飘逸着淌动起来。
仿若融融的阳光般,在交缠的藤蔓间,渐渐地洒下光,照亮了那早已腐朽殆尽的钢琴老皮,而后在它的身边,凝出了一站一坐的两个身影。
残缺的琴键再无法发出声音,可古朴圣洁的乐声,却好似也跨越了时间,在这铺满落叶的树坑中回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