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和尚便说,这后人原是他命里确实没有的,但如今遇到了机缘,可助他一试或有转机。但--这终究是逆命的事,将来那孩子或有所缺,也是没办法的。
赵老独想要儿子都快想疯了,自然是答应了下来,却不知那和尚究竟做了什么,反正第二年年末时,他确实有了个大胖儿子。
只可惜,这儿子天生眼瞎,赵老独寻遍了名医,也没法子治好。
后来这孩子也一天天长大了,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跟他爹学起扎纸来却是一把好手。人们也不叫他名字,只赵瞎子赵瞎子地唤。
眼看着赵老独老了,铺子渐渐由赵瞎子做了主,依仗着手艺名声,这父子俩的日子清贫,倒也过得去。
直到一日,赵老独死了,赵瞎子自然替老爹办起丧事,而就在出殡的那天,他却突然昏死过去,整整两日人事不知。
邻里亲朋只当他是孝顺的,因老爹的死太过悲伤,可谁知他醒来后,却对几个熟识的街坊说,他这不是昏过去了,是随他爹一块去了趟地府,还跟那地府的鬼差谈了桩好买卖。
旁人听了,自然半信半疑,问他是什么买卖?
那赵瞎子就说,鬼差看他扎纸手艺好,便告诉他如今地府里缺了车马,要他多扎些来,每年趁着鬼门关大开的日子,顺着云水河道给送了去,阎王爷必有报酬呢。
他还说,这时鬼差要他再三保密,但他却觉得,平日里自己一个瞎子受邻里照顾良多,不愿独发这个财。况且车马走水路,是不能有人惊扰的,所以特特跟大家说了,到了那夜避开河道为车马行方便,想来阎王爷也是有谢的。
这话说来荒唐,阎王爷哪里会缺了车马呢?可那些个临水的人家,却真有不少人信了,甚至纷纷出钱给赵瞎子,算是自个给阎王捐的车马。
信的人看上去真心实意,不信的人渐渐地也被感染了,虽没有捐车马,但也并不敢往外乱说。
直到鬼门关开那一夜,赵瞎子当真在河边摆了大片大片的纸扎车马,甚至还有不少赶车的纸人。
众人既觉得新奇,又不敢走近,只远远地看着岸上一片白。
而到了夜半时分,赵瞎子便开始边哼着调子,边往云水中丢纸车、纸马、纸人。
有胆子大的,透着把窗儿开了条小缝,便看着那原本十分轻巧的纸扎,刚一入水便沉了半截,好似有看不见的鬼差,在漆黑的水里把它们向下扯。
等到所有的纸扎都下了水,赵瞎子便拿着根长杆,赶着纸车纸马随水漂,他独自一人沿着河岸向前走,口中仍旧哼着那诡异的歌谣,在空空的街巷中回荡。
瞎老丈,开鬼门,纸车纸马过云水,阎王见了笑开眼
那夜之后,那些出钱捐了纸车纸马的人,当真富了起来,大家都传开了,说是阎王真给了报酬。
一时间街巷里其他住户,也纷纷找上了赵瞎子,可赵瞎子却跟他们说,鬼门关一年才开一次,要想捐车马,也需等到明年了。
再者这件事,万万不能传出去,若是惹得阎王爷不高兴了,那可是要命的事。
就这样,这每年鬼门关开时,纸车纸马过云水变成了这条街巷里的习俗。
直到十来年前,赵瞎子突然疯了,这才戛然停了。姚继汇深深地叹了口气,算是将那些陈年旧事说完了。
可这些,又跟素犀有什么关系?众人还在思索时,张茆突然开了口,素犀是你们坊中的织娘吗?
少见的,这次祁沉笙并没有嫌弃张茆多话,反而跟着看向姚继汇,等待着他的回答。
姚继汇点了点头,还是不太想提起那个名字,但当着祁沉笙的面,又不得不说:是,当年她确实是我们坊中的织娘。
她织布的手艺极巧,人也生得好相貌,只可惜
可惜什么?汪峦出声追问道。
可惜十年前,也不知怎么的,她非要回老家去。姚继汇叹着气,摇摇头:那时候还是先母当家,兴许是瞧着她一个姑娘家在外不易,就许她走了,还给了不少赏钱。
但这姑娘也不知究竟是怎么的,多少好日子都没走,偏偏选着鬼门关开那夜走。
汪峦皱了皱眉头,这事确实蹊跷,且不说日子究竟如何,一个姑娘家行路,怎么会偏偏选晚上呢。
除非有人逼迫她或是她有什么事,必须在那时去做。
她出了什么事?祁沉笙已经无心去听姚继汇继续扯什么因果了,敲了下手中的绅士杖,颇为直接地问道。
她,她姚继汇的脸又白了好些,十分害怕的说道:她在岸边,被纸人拖下水,活活淹死了。
或许是惹了孽障,那赵瞎子没过多久就疯了。
不是说河边不许有人吗?你怎么知道她是被纸人淹死的?汪峦听出有些不对劲,便又问了起来。
可姚继汇还未等回答,便听门外传来哒哒哒的皮鞋走动声,那人很快就走到了门边,颇为赞成地说道:大哥,你怎么又在说那些唬人的事。
汪峦转身看去,竟是一直在外忙碌的二掌柜姚继沣来了。他换了一身黑色的长衫,但举止间却并无半分古板,鼻梁上的金丝眼睛平添了几分严肃。
二掌柜怎么知道是唬人的?汪峦打量着起这位二掌柜,总觉得他举手投足间,似是留过洋。
自然是因为我们要相信科学,那些神神鬼鬼的,都是愚昧迷信!姚继沣的态度异常坚决,坚决到汪峦觉得,这只是他为了抵抗什么,而戴上的假面。
二弟,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姚继汇也着急了,脱口而出道:当年,你明明是亲眼看到素犀被纸人拽下水的啊!
似乎是因为提到了素犀二字,姚继沣的假面出现了一瞬的裂痕,但他仍旧坚持说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此事从始至终便是那些愚昧之人编出的鬼话,祁二少莫要在这上面耗费时间了。
第39章 鬼织娘(十二) 姚继沣与素犀之间的故
你什么都没看到?祁沉笙不打算再听那兄弟二人争执下去, 只是冷眼看着姚继沣,重复着他的话。
姚继沣似乎咬了咬牙,汪峦看他并没有要说真话的意思, 便想要开口,却不料被祁沉笙握住了手。
汪峦略带疑惑地转头看去,但见祁沉笙对这般否认的态度,已经失了耐心,仿若下着最后的通牒:你当真什么都没有看到?
是。姚继沣的眼神闪烁着, 语气也弱了下去。
嗒,嗒,嗒--汪峦听到祁沉笙手中的绅士杖, 又在敲击着地面,其实他也有些疑惑,按理说真正撑得起天锦坊的二掌柜,并不是个软弱怕事的人, 但他为什么就是不说呢?
嗒--又是一声落下,祁沉笙再不看姚继沣,而是直接用手杖指着姚继汇, 沉声道:他不说, 你替他说。
姚继汇浑身就是一哆嗦, 看看二弟,但又实在不敢违背祁沉笙的意思, 于是赔笑道:祁二少莫怪,莫怪,实在是这事太过匪夷所思,继沣才说不清楚
祁沉笙一个斜眸瞧过去,姚继汇便使劲咽了咽多余的话, 斟酌着说道:继沣呀,是留过洋的人,对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所以他就--偏趁着鬼门关开的那夜,去云水边的那家酒楼里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