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沉笙抚着的清瘦的后背,将方才滑落的大衣重新披好,点点头:是执妖,但有所不同。
汪峦想要继续发问,但门口忽然传来细小的响动。
祁沉笙下意识地冷眼看去,却是之前的小巡警张茆,正慌慌张张地往后退。
什么事?祁沉笙的话语中,虽然听不出怒气,却依旧压得张茆有些喘不上气来。
没,没什么这张茆也着实吓了一跳,刚刚打从这位祁家二少爷上楼起,张丰梁便让所有巡警只许在一楼查看,不许上二楼。
可越是这样,张茆心里就越是好奇,难道这纺织厂的大老板,还懂查案的事?他是有什么本事吗,还是说也是个仗着权势乱来的主儿?若是这样的话,把现场破坏了改怎么办!
这么想着,张茆便着实按捺不住了,只趁着张丰梁审问护士,没工夫瞧他的时机,自个偷偷摸回了二楼,想看看这位祁家二少爷,究竟在楼上做什么,可不想刚露出个头来,就被抓个正着。
第6章 血中刃(六) 安德烈斯不是汪明生杀
汪峦此刻也渐渐缓出了几分力气,因着张茆的出现,从祁沉笙怀中稍稍撑起身子,但思绪仍旧落在执妖之事上。
也许是因为当年已经亲眼目睹了许多,汪峦并没有对执妖的事难以接受,此刻重新环顾着眼前满是血腥的房间,毫无疑问就是执妖所为。
汪明生杀了安德烈斯医生,给我们送了相片,引我们到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仅仅是为了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他变成了执妖?
他是在挑衅。祁沉笙扶着汪峦从地上站起来,却没有收起手杖,而是习惯性地轻轻敲击着地面:他变成了执妖,而我不会放过他。
汪峦心中一震,乍然想起,从始至终汪明生的目标一直都是祁沉笙。
祁沉笙的身上,有什么是汪明生想要得到的,所以当年才会将他送到祁沉笙的身边,所以现在才故意在他们面前现身。
他撑在祁沉笙臂上的手渐渐收紧,汪峦能够感受到,祁沉笙对汪明生的仇视,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无法放下对汪明生的怨恨。
但眼下明摆着,这一切就是汪明生设下的全套,难道他要眼睁睁地看着祁沉笙步步走入吗?
九哥不用想太多,祁沉笙按住汪峦的手,转头迎着窗边的阳光,灰色的残眸微微眯起,他既然敢来,我又怎么不敢去呢?
汪峦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能感觉得到,这拥着自己的怀抱,依旧温暖而可靠,但眼前的祁沉笙却是那样的危险,甚至可怕。
祁沉笙也留意到了汪峦的沉默,低下头来再次吻着他的发丝,又说道:不过有一点,九哥可是说错了。
安德烈斯不是汪明生杀的。
那是谁?汪峦抬眸看向祁沉笙,下意识地问道。
祁沉笙圈着他的身子,重新来到安德烈斯医生的尸骨边,扶着汪峦蹲了下来:不同的执妖有不同的气息,也会留下不同的痕迹。
这里的气息与汪明生的血面并不一样,说着他用手拨弄起安德烈斯还残留着血肉的骨头,但并没有把它递得离汪峦太近:九哥你猜,这只执妖是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杀了安德烈斯?
汪峦压下泛起的恶心,凝目仔细看去,很快也发现了端倪。
起初他们见这房间中,遍地血肉与尸骨,便觉安德烈斯整个被削成了这般惨状。可如今再看不难发现,尽管有些伤痕露出了白骨,但大部分**还是在的。
与其说是削肉,倒不如说是剥皮,满含恨意毫无章法地剥皮。
这不禁让汪峦想到了,前清的小说本子《画皮》。
大约是时候久了,未瞧见自家的侄子,张丰梁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上到二楼,可还未等询问,就看到了被吓得面色惨白的张茆,浑身僵硬地挤在房间角落里。
这年纪轻轻,几乎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小巡警,先是被祁沉笙吓得不敢动弹,又被迫在原地听了他们分析安德烈斯极惨的死状,此刻也就还剩半条命了。
张丰梁对着这个侄子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但也不敢直接把人带走,只重重地叹了口气,借故向祁沉笙打着招呼:祁二少此处您可有什么发现?
祁沉笙闻言,将手中的尸骨一放,取出西装前胸口袋里的帕子,擦干净了手上的血迹,才淡然说道:确是那些东西所为,这里的事就交给我吧。
安德烈斯虽然不是汪明生所杀,但绝对与他脱不了干系,无论出于何种原因,祁沉笙都决意追查到底。
张丰梁心中早有准备,连连点头,目光又试探地看向张茆:二少爷,这孩子是刚从老家来的,实在不怎么懂事,都要跟在我身边慢慢学,若有冒犯--
祁沉笙稍稍抬眼,张丰梁就噤了声:张警官,你我打交道也有个三两年了。
我祁沉笙做事,一向是循着规矩的。
是,是。张丰梁的冷汗,一下子就从脑门上淌了下来,他在这个位置上做了三十几年,如今虽算不上太平盛世,趁着时局混乱便浑水摸鱼的人,比比皆是。但张丰梁心里头,却始终记得当年带他入行的那个老捕头,交代的两件事。
一是,做人要守着个本分,既是吃着一日的官粮,便要做好一日的事情。
二是,这世上的案子,并非全是人力所能为的,如若遇到非常之事,便可去祁家求个帮扶。
他起先并不明白究竟什么是非常之事,也不明白这云川城里赫赫有名的祁家,究竟会给什么样的帮扶。可日子一长,终是懂了,至此对祁家便有了难以言说的敬畏。
而这么多年的交道打下来,张丰梁自然是清楚,所有能处理这种事的祁家人,都是有规矩的。这最最打头的一条,便是处置这些非常之事时,除了他这个与公家接洽的人外,绝不可让旁人观看。
如今别管是因着什么,为着什么,张茆犯了这规矩,自然就要给眼前的祁家二少一个说法。
汪峦并不清楚其中的原委,只是旁观着站在墙角的惶恐少年,总觉得好似下一刻,便会从祁沉笙的口中听到,颇为难以接受的酷刑。
但他知道,眼前的事并不是他应该心软插手的,祁沉笙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不能为外人所知的事,如果这次轻飘飘地放过了这个少年,保不准日后他们又会疏于防范到其他什么人也撞进来。
所以,这件事祁沉笙必须做出他该有的决定。
想到这里,汪峦转而开始继续观察这房间中的摆设。除了靠窗的墙面贴着紫罗兰壁纸外,其他的几面墙都是寻常泛黄的粉刷,比较惹眼的就是墙边伫立的几只大书柜。
汪峦试探着想要向书柜走了几步,祁沉笙却仍旧将他圈抱得紧,汪峦轻轻拽拽他的衣袖,祁沉笙看了他一眼后,才稍稍松开。
但他的目光却一直随汪峦而动着,口中继续跟张丰梁交涉道:或者,张警官总要给个说法吧。
汪峦目光微垂,心中到底松了松,知道这是祁沉笙愿意留条活路了。
张丰梁自然也听出了祁沉笙话里的意思,极短的时间里便思量出了个交代:二少爷,我年纪也不小了,多不过三四年的也就该退下来了。
这里头的事,我是不放心交给别人的,这才挑了老家的侄儿,带在身边教导,为的就是把里头的道道都教训明白了,好接我的班如今是他犯混,自己抢了先,但当年我师傅临走前,也是这么带我的,应也不算是坏了规矩的。
汪峦边听着张丰梁的话,边隔着玻璃,打量起书柜里的书本。
那些书多是用德文或英文写成的,用词颇有医学专业性,但汪峦也能认得大半
汪明生当年对他们这批孩子的培养,绝不仅仅是在阴私手段上。有段时日,他看中了洋人所带来的好处,甚至愿意花些本钱,让他们学习各种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