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顾清笑道:“她显是不肯服输的,你要做的就是不论什么都要赢她,当然了,间中也不妨偶尔小输一次。”
纪若尘当即一愕,万万想不到顾清竟会如此交待,一时间实不知该说什么好。
看到顾清与纪若尘从卧房中出来,张殷殷心中怒意再也不可抑止,长身而起,盈盈地拦住了顾清的去路,双眼眯成两弯新月,换上诱惑却又充满了危险的笑,柔柔地道:“凡事皆有个规矩。这位姐姐人品当世罕见,可是却在男子房中穿堂入室,如在自家一般,这……可有些不妥吧?”
顾清望着那张殷殷那双妩媚中透着冰寒的凤眼,忽然伸手抚了下她那张吹弹得破,莹润得近乎透明的小脸,笑道:“就你这只未成气候的小狐狸,也要学人家抢男人吗?”
音犹在耳,顾清已与张殷殷擦身而过,早去得远了。
张殷殷立在原地,目瞪口呆,一张俏脸布满惊愕,似是犹自不敢相信。
顾清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清晰,脉络分明,且又浑然天成,无半分破绽可寻,张殷殷遍思平生所学,竟无一法可以稍加抵挡,于是只有呆立原地,任由顾清施为!
待得张殷殷终于回过神来,不由得惊叫一声,随即紧捂着刚被抚过的半边玉面,满脸俱是羞愤之色,旋风般转过身来,叫了一声:“谁要抢男人了!”这才发现厅中已是空空荡荡,顾清早不知去到多远之外了。
她再次回头,见纪若尘面容有些古怪,但还勉强算得上是平静。可是青衣的定力就差得多了,她斜斜地看着墙角,左手虚掩着口,双肩不住抖动,显是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张殷殷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自已二载辛苦,好不容易术成下山,怎会是如此乱七八糟的一个开局?
“镇定,镇定……”张殷殷胸脯不住起伏,深吸缓吐,满面的潮红才慢慢退去。
但她一看纪若尘,登时满腔无名火起,又有说不出的委屈,于是再也按捺不住,学着顾清的样子,恶狠狠地道:“若尘兄,借一步说话!”
只是她这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充满了杀气,哪有半分顾清淡泊从容的味道?
洛阳王府内杀气弥漫,直冲云霄。以致整个河南道虽是一片艳阳高照,但风中始终弥散着挥之不去的紧张气息。这淡淡的味道凡俗人等是分辨不出的,但有些道行之人自会觉察到氛围不对。
一时之间,洛阳府方圆五百里内,再也难见妖族行走,处处皆是乔装改扮的修道之士。
洛阳北一百里处,座落着一个小镇。小镇虽然不大,但因地处要冲,为南来北往之客首先落脚打尖之处,倒也颇见繁华,茶坊酒肆林立,客栈栉次鳞比。
当此时节,中原大地干热而无雨。毒辣的太阳每日里高悬空中,晒得整片大地了无生气。偶尔兴起一阵风,非但懊热不减,反弄得处处尘土飞扬,黄云惨雾一片。
如此一个酷热难当的午后,北方官道尽头渐渐出现了一个小道士的身影。他生得眉清目秀,有空灵出尘之意,一双剑眉微向上挑,隐隐透着一线杀机。他一身青布道袍,两手空空,即无包袱,也未负剑,安步当车,悠然向洛阳行去,正是青墟宫吟风。
他虽自风沙中来,周身却是片尘不染。
一般修道人行路皆辅以道法,似缓而实快,道行有成之士赶路绝不亚于良马疾奔。吟风倒是一点都不急,完全以常人之速行走,从遥遥望见那一面高高飘扬的招客旗,到他坐在了茶楼之中,足足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
距离小镇又足有百里的一座小山顶上,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正端坐在一株古松之下,双目似闭非闭,气定神闲。
在老道士周围,散散落落地立着十一名道士。与寻常道士的淡青色袍服不同,这十一名道士道袍皆是青黑色,面色肃穆,隐隐布着些煞气。他们袍袖一角处皆绣着一朵暗金色火纹,形似金乌。
松林中忽然拂起一阵微风,一个同样装束的道士已立在了老道士面前,半跪于地,沉声道:“虚罔长老,吟风一个时辰行十里路,刻下已在洛驿镇打尖喝茶。”
老道士双眉不抬,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声:“再探。”
那道士应了一声,身影徐徐自原地消失。
虚罔一双白眉缓缓垂下,又似是神游去了。旁边一个中年道士实在有些忍不住,道:“长老,这几个月来吟风就只是忽快忽慢,忽南忽北地游荡,什么都不见他做,现在连十里路他都要走一个时辰。我们无极殿多少要务在身,可不是就这样一直跟着他吧?”
虚罔似是睡着了,好半天才慢慢地道:“现下跟着吟风,就是我青墟第一要务。吟风看似乱走,实则是应着上天时节,顺着地脉灵气一路行来。现在眼看着到了洛阳,当中可是大有玄机。洛阳近日来阴云汇聚,紫气冲天,主有妖物或是异宝现世。吟风这一时候到了洛阳,想必与此事有关。道云,你修为还远远不够啊!”
道云心中一惊,忙道:“多谢长老指点。”
虚罔点了点头,又自神游去了。
洛阳城上仍是艳阳高照,然而城周十里处阴云已开始聚集,遥遥望去,颇显诡异。吟风坐在桌旁,静静地看着天上风翔云动。他叫了一桌的酒菜,却滴水粒米未曾沾唇,每一道菜上来时,均只是淡淡看过一眼,仿佛这样就算是吃过了。
这茶楼虽小,也还摆得开七八张桌子。此时店中坐了五六个客人,都无心吃喝,从吟风入店时起,就一直盯着他看个不休。
吟风看了片刻的云,随手丢了一小锭银子在桌上,长身而起,就向茶楼外行去。
“朋友请留步!”吟风身后传来一声呼喝。
吟风似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声,立定脚步,淡然站着。呼啦一声,店中的五六个客人都站了起来,将他围在了当中。其中一名长者盯着他看了半天,方道:“小兄弟也是修道中人,准备向哪个方向啊?”
吟风淡淡地道:“洛阳。”
那老者面色一变,道:“洛阳将有大事发生。小兄弟出身何门何派,到洛阳所为何事,一一如实道来!不然的话,就请三日后再来洛阳吧!”
吟风冷冷一笑,根本未有回答之意,举步就向店外行去。
呛的一声,右首一名精壮汉子取出一面铜镜,向着吟风一照,见镜中清清楚楚地映出了吟风的身影,当下冷笑一声,道:“你还是老老实实答话的好,不然的话我宝镜一催,摄出你一二魂魄来,可休要怪我无情!”
吟风本已走出一步,听了此言,当下又立定,淡道:“想拦我入洛阳?都活得不耐烦了吗?”
他此言一出,小小茶楼中宝光闪耀,围着的六人纷纷取出法宝,大声叱骂吟风无礼。
吟风充耳不闻,又向茶楼外行去。
不知是谁率先发动的法宝,刹那间六道光华匹练般向吟风击来!金、红、青、白、兰、紫六色光芒腾舞空中,上下翻卷,如咆哮巨龙般挟万千之气,劈头盖脸朝吟风轰去。光影晃动间,咤喝一声紧似一声,不绝于耳。霎时,茶楼中光芒大盛,咤声四起。
眼见得六道光华堪堪要击中吟风之际,六人忽然觉得天地间骤然一暗!充盈于耳的风声、马声、呼喝声、法宝飞旋的尖啸声,都骤然寂了下去。
奇怪的是,在一片死寂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听到了一个淡淡定定的声音。
“破。”
破音一出,大千世界即恢复了原状。只是刹那间光敛去,声寂然,诸般玄妙法门都若那失了源头的水,悄然间,崩解消散。
诸人惊骇已到了极处,尚未明白发生了何事,就见两行清泪忽然自吟风脸上流下,然而他似是全然不知,只是负手离去,转瞬间就消失在了茫茫风沙之中。
然后六人方听到了他最后的一句话。
“皆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