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烟柔柔淡淡地道:“若尘师兄乃是紫阳真人亲传弟子,位尊辈高,又比我年长一岁。只是我宗不同宫脉之间不论辈份。是以含烟这一声师兄,其实是高攀了的。”
纪若尘不知为何,头脑忽然糊涂起来,吱唔半天,也不知当如何回答。好在玉玄真人轻咳一声,已经开始授课了,这才算稍稍解了他的窘迫。
整整一个上午,纪若尘只觉飘飘荡荡,如在云中,如在雾里。虽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经文上,脑海里,全是身边那如水含烟的雪肤冰肌,素色双唇,玉指纤骨。至于玉玄真人讲了什么,他其实一点都未听进去。玉玄所授的精微道法,此刻皆如清泉涤石,过不留痕。
如这般似在云里梦里的,那时光就过是格外的快些。纪若尘只觉玉玄真人刚授课不久,就已到了黄昏时分。
向玉玄真人见礼已毕,纪若尘方才恋恋不舍地慢慢出了精舍。直到此时此刻,他都有些不敢确定,身边那若隐在江波水烟中的女子,究竟是真,抑或只是他的春梦一场。
纪若尘猛然停步,回头望去。玉玄真人正徐徐行向远处,在她身后跟着的女子足下总是升起淡淡云烟,如足不履地般渐行渐远,不是那含烟,却又是谁?
纪若尘这才敢确定方才所见是真非梦,登时心中一阵欢喜,又是一阵慌乱。那淡淡云烟如此渺然,仿佛一阵山风吹过就会消散无踪。他猛然想起明日还有玉玄真人的课业,心中登时大喜。
纪若尘呆望着玉玄真人和含烟远去,这才加快脚步向太常宫奔去。
远处的玉玄真人此时轻挥手中拂尘,微露笑意,道:“看那纪若尘对你大为有意,真未想过会如此顺利。不过含烟,你今后也不能轻忽了,免得前功尽弃。”
含烟默然良久,方才低声答道:“此事关乎丹元宫兴衰,师父放心,含烟……定会尽力。”
玉玄真人叹息一声,道:“你能有此心,就是最好。含烟,我知此事十分难为了你,只是你是我宫中最杰出的弟子,惟有你最是适合。况且我辈修道人一生所求的无非是大道正果。你若能与若尘有缘,这今后大道有成,自然不难。这……就算是对你补偿一二吧。回宫后你好好休息,明日还有一天的课业呢!”
纪若尘一路快步行去,不多时已遥遥看到索桥。云风道长已立在那里,等候着护送他过桥。遥望见云风道长时,纪若尘忽如一梦初醒,“啊”地轻呼了一声。
直至此时他才发现,刚才玉玄真人讲授的课业竟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此时回想,脑中完全是一片空白,惟有含烟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深刻心底。
“怎么,忘记了什么东西吗?没关系,我随你去取就是。”云风道人道。
“啊,不是,我只是想起还有一样功课没做。云风师兄,我们这就回太常宫吧。”
云风道长微笑道:“若尘,你勤修精进是好事,但也不可操之过急。三清真诀首重体悟,很多时候勤修未必有效。”
纪若尘点头应了,心中却觉得极是疑惑,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那如笼烟水中的女子如此神魂颠倒,竟然连一向专心的课业都荒废了。一想到荒废课业,纪若尘忽然想起了洛风。
那满身仙气,望而不凡的肥羊似正在冥冥中对着他冷笑,而后大喝一声:“小贼!还我命来!”
纪若尘全身一颤,刹那间冷汗遍体,足下一滑,就此向铁索桥下万丈深渊坠去!云风道长斜飞而下,一把抄起纪若尘,又将他拉回索桥之上。
纪若尘收摄心神,一边与忽急忽缓的山风相抗,一边一步步沿着索桥向前行去。但没走两步,他又忍不住想着:“都说人冤死后可能会化作厉鬼索命,那头谪仙肥羊被我闷棍打翻,会不会也来找我偿命?那时该如何是好?若我道术象太微真人一样高明,也能放出九霄天雷符的话,他找来时,说不定拍一个神符就能将他给化了。可是真糟糕,竟然荒废了一天课业!万一将来事情败露,我道行浅微,又哪能逃得出西玄山去!纪若尘啊纪若尘,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小命都要不保,竟然还有如此闲心色胆!这样下去,你和那些肥羊又有什么区别?掌柜的早就说过,骗肥羊只能骗上一时,所以打闷棍要即快且准。连肥羊都骗不久,真人们个个神通广大,你还真以为能瞒天过海一辈子吗?”
他越想越是后怕,脚下一软,险些又从索桥上掉了下去。至于那如水似烟的女孩,早被无边无尽的恐惧给冲到千万里外去了。
不过此时已是多事之秋。
次日仍是玉玄真人授课,纪若尘略有些心神不宁地步进精舍。他昨天根本就没听玉玄真人讲了什么,所以只是苦修了一夜了太清真诀。好在玉玄真人并未询问功课详情,只是让他在含烟身边坐下,又开始自顾自的传道授业。
纪若尘刚一坐下,含烟又如昨日般向他施礼问好。她这一俯身垂首间,纪若尘忽觉眼前水波荡漾,烟气迷离,又将她容貌掩去。隐约间又有一缕暗香飘来,丝丝缕缕浸入他的心肺,让他那一颗不争气的心又疯狂地跳了起来。
这一次纪若尘神志尚有一丝清醒,忙着还了一礼,总算未曾失礼出丑。含烟行过这一礼后,就转过身去,全神贯注聆听玉玄真人授业,再未向这边看上一眼。可是纪若尘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他虽然不再象昨日那样完全不知玉玄真人在讲些什么,但每过一会,就会不由自主地偷偷向那含烟望上一眼。他正襟危坐,不敢多看,但只要眼角余光中多了她一片衣角,一分玉指,心也会狂跳一阵。
眨眼间又是黄昏。
纪若尘一直看着玉玄真人和含烟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之中,这才转身向通向太常宫的索桥行去。他刚走出两步,忽然又如从梦中醒来,暗自惊呼一声,方才发觉自己又荒废了整整一天的时光。他慌恐一起,又将含烟抛在了九宵云外去。
次日是守真真人授业之时,这一日纪若尘加倍用心,一心想将前两日荒废的时光找补点回来。顾守真真人极是满意,课业结束时抚须向笑道:“若尘,我看你真元已初有基础,对先天卦象也有所领悟,师叔明日就传你一门驭策法宝的心诀。明日你记得将那副紫晶卦签带来,它并非仅止卜算凶吉,同时还是一套威力不弱的法宝。最难得的是它攻防一体,又不需多少真元,正合你用。只要你用熟了这副卦签,小考时不难压倒他脉弟子。”
纪若尘大吃一惊,冷汗登时如泉涌出。那紫晶卦签早被他无意中一掌解离,将灵气吞下肚去,现在怎么可能再找出一副同样的来?
守真真人立刻注意到纪若尘神态有意,问道:“怎么,若尘,有何为难之处吗?”
纪若尘硬着头皮答道:“这……弟子不知当不当讲。”
守真真人道:“但讲无妨。”
纪若尘犹豫半天,方道:“弟子前些日子忽然发现房中的小物件少了许多,其中也包括了您所赐的紫晶卦签。现在六十四枝卦签中,只剩下了一枝。”
守真真人眉毛一扬,讶道:“竟有此事?!我宗内竟有鸡鸣狗盗之辈,这还了得!我自会告知紫清真人,此事过不在你,你且安心修道,不必多虑。”
纪若尘暗暗叫苦,自守真真人问起紫晶卦签时他就知道要糟。此时事情已然弄大,他也惟有硬着头皮顶到底了。
辞别顾守真真人后,纪若尘心神不宁地回太常宫去了。一直过了子夜,他房中的灯火也未曾熄灭。在与他居处遥遥相对的听风阁上,云风道人也一动不动地站了半夜,月过中天时,他才悄然下楼,向紫阳真人所居的太常宫明心殿行去。
紫阳真人也未打坐休息,正在灯下翻阅着一本道典,读得兴致盎然。云风道长足下无声地走了进来,行了一礼,道:“师父……”
“先等等……”紫阳真人一摆手,止住了云风道人,摇头读道:“吾非圣人,学而得之。故我求道,无不受持,千经万术,唯在心志也。说得好,说得好。云风,你有什么事吗?”
云风道:“弟子接连几日观察纪若尘行止气色,终于确定他已然将太清至圣境修得圆满了。”
“哦?”紫阳真人抬起头来,抚须笑道:“说起来我也有大半个月未见过若尘了,没想到他进境如此迅速。若尘是九月入我道德宗的吧,修满太清至圣境只用了四个多月的时间,也算不错了。”
云风道人道:“师父,可是他服过守真真人的龙华丹和紫云真人的黄庭日月丹,对修为十分有助益,这才会有这般进境。尽管如此,他连那明云和李玄真也比不过,而姬冰仙当年未靠任何外力之助,仅用一月时间就突破了太清至圣境,这就更不必说了。所以弟子以为,若尘的真元进境与他谪仙之质实在有些不大相符。这当中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紫阳真人闭目沉思片刻,张目道:“世有万种人,即有万般法。同是一门道法,有人前易后难,有人前难后易。何况仙凡有别,这天上的事,我们哪能弄得清楚?不要胡思乱想,只要做好我们手上的事就可以了。”
云风道长道:“弟子受教了。可是……您近来已不再为若尘授课,万一大考时他不肯入我太常宫门墙,那该如何是好?”
紫阳道长微笑道:“七位真人如此尽心尽力,哪还用得着我呢?至于四年之后……云风,世间事皆有因果,他若不想入我太常宫,那也是强求不来的,就随他去吧。不过此时若尘真元进境不佳,倒是一桩好事。”
云风一怔,问道:“这是为何?”
紫阳真人又拿起道藏,道:“你且回去好好想想,待你想明白时,修为自然会有进益。”
正文 章八 风乍起
这日清晨,纪若尘早早就来到了索桥边,看上去神清气爽,眉宇间的隐忧早已扫去。不过按约定的时间已过去了一刻,云风道长依然未见出现。
纪若尘正疑惑间,忽然看到笼罩着太常宫的晨蔼中升起了一团淡淡水雾,向这边飘荡而来。他定睛望去,这才看清雾徐徐行来的竟是含烟。他不禁有些奇怪,在这天色方明的绝早时分,丹元宫的含烟怎么会出现在太常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