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葵摇头, 固执了起来:“我就坐这儿,我不走,你也坐下来, 你的腿还有伤,怎么到处乱跑啊。”
“……对哦, 我有伤。”萧复差点忘了,还以为林子葵不肯走是因为被逗得腼腆,结果是因为体贴自己。
他索性直接坐下来,坐在林子葵的身旁, 温热的掌心去找他的手,大掌将之裹住:“你手又这么冷,给你暖一暖。”
林子葵虽然也被他牵过好几次,可有时情况特殊,他反应不过来, 这会儿能反应过来,就觉得呼吸都快了起来, 心弦被剧烈拨动。
隐约间,鼻尖嗅到萧复身上馥郁但有些冷的香味, 林子葵慢慢从他手里抽出手心,萧复就低头看着他的手, 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手指微抬, 有一点犹豫。
萧复忍不住道:“给你暖手都不让啊?也不合礼数?”
“是不合礼数。”林子葵是读圣贤书长大的, 可他又怕照凌姑娘难过,只好反过去, 拉着他的手指尖。
“这样便好。”林子葵道。
萧复的视线停留在他的手指上, 笑了, 林子葵身上的含蓄和浅尝辄止,反而叫他心痒。
两人哪里也没走,就坐在清心阁的木梯上,墨柳就趴在上头盯着公子和二姑娘瞧,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席地而坐。
林子葵问:“薛老便是……薛相爷,对么?”
萧复:“嗯,你若对他不满意,嫌他学问低,再换一个老师给你挑。”
林子葵只当他在说笑,毕竟萧复顽劣的性子他还是有些了解了,仍然掩不住震惊道:“薛相,竟然是薛相,人家……未必会收我为学生。”
“他现在告老还乡了,身上没有官职,能收到你这么一个才高八斗心怀天下的好学生,他做梦都该笑了。”
林子葵方才意识到,似乎萧复的身份不一般。原先他便想问的,可婚姻勿贪势家,萧照凌家的门第肯定比自己来的强,他找不到好时机来问。
这会儿忍不住,道:“照凌,我……从未问过,你家住何处?”
萧复知道他要问什么,回答:“我是云南人,自幼在云南长大。巧的是家父和薛相有些渊源,特意送我来金陵拜他为师,可惜我不擅读书,只会气人。薛相并不认我是他的学生,自然,我也不在乎。你跟他学习,我跟着沾光,也是一样的。”
“在云南啊。”林子葵心想有些远,若带他回娘家省亲,马车要走上一个月才能到。
萧复说:“我爹娘,我祖父,他们都最喜欢有学问的读书人,你进了门,他们都一定会喜欢你的。”
事实上萧复这个断袖的问题,全家上下,只有母亲察觉了一些端倪。
是因他离家七年,七年多以前,明华郡主为萧复这个儿子说过几门上好的亲事,都没能说成,后来萧复就陷入了党争,这婚姻的事儿便搁置了。
前两日回家,母亲正想说这回事,不巧萧复进了宫。
那天萧复抱着林子葵回昌国公府,将林子葵藏得死死的,母亲大约从府医那里了解了什么蹊跷,问他:“萧复,你现在学那些勋贵,开始养男宠了?”
“他不是男宠,我要跟人家成亲的,走了。”然后萧复就把人转移到了定北侯府,明华郡主连林子葵长什么样都没见到,急匆匆跑去问府医。
萧复早已自立府门,就算是家人理解不了,指责他,也奈何不了他,所以萧复从未考虑他们的意见。
和林子葵在楼梯上坐了一会儿,薛相终于出来了,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有墨柳看见,这个戴着叆叇的老头子出来的时候,满脸的怅惘沧桑,眼角还有泪。
用袖袍拭去眼泪,薛老看向墨柳:“方才没有注意到,你站起来和坐起来,原来是一样高的啊,你刚刚说你叫,林子葵?”
墨柳:“…………”
他受了巨大的羞辱:“老先生,我是书童,我知道我和我家公子坐着一样高……那是因为我年纪还小,过了年才十三岁,我以后会长高的。”
薛老连忙戴好叆叇,这回分辨得出了:“哦,哦!搞错了!那小书童,你家公子人呢?”
“薛老,”林子葵是去请茶了,他端着茶走上楼梯,问了萧复薛老在哪,竟是直接撩起衣袍跪地磕头,“请受学生一拜!”
“起来,起来罢!”薛相一生受过无数人跪拜,偶尔也能见到这样真心实意的笃挚学子,看见他的眼睛,心下唏嘘,想起方才和则悟道长的谈话,他索性认了这个学生,接过他的茶,“你若要拜老夫为师,老夫只问一个问题,为人,为官,有何不同?”
见林子葵跪在冰冷的地上,还被他考,萧复瞪了一眼老头子,但老头子老觑觑眼了,压根没看见。
萧复咳了一声。
林子葵以为他是冷了,心下一紧,很快地回答薛老的问题:“学生以为,为人当如烛照众人烧自己,为官,当如炮毁自己乐众人。”
他顿了下,继续道:“为黎民百姓伸张正义,为昏君佞臣阻截遏止,为江山社稷除患兴利。”
薛老满意地点头:“好,好!”他弯腰扶起林子葵来:“地上凉,不必再跪了,你这拜师茶,为师喝了。”
他将一杯茶喝光,倒扣下来,林子葵霎时心潮澎湃,几欲热泪盈眶:“学生仰慕老师已久,师父在上,受学生一拜!”
说完又跪了下去,雪将他的那块儿衣料都浸润湿透了,萧复实在看不下去,怪罪地盯着薛老。
薛老这回倒是看见了,本来也不想让林子葵多礼:“礼多无益,起来吧,今后啊,也不必事事如此,你可记住了?”
“学生,记住了。”
萧复从他身后将他搀起来,林子葵感觉膝盖是跪得疼了,还很冷,可此时高兴,便短暂地忽略了。
林子葵和薛老促膝长谈,萧复百无聊赖,听又听不懂,只靠在一旁门上望着林郎发呆。
当真是个书呆子,聊起学问的事,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般,浑身燃烧着火焰般的烈芒,背挺得直直的,当如松,亦如竹。引得萧复根本转不开目光。
暮色四合,西风斜阳。
薛老说:“老夫也淮南人,你家住哪里?”
“学生籍贯淮南凤台县。”
“哦、哦……那倒是离得不远,你年不足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