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萧瑟,和落叶一起凄然跪在门前的,前后十几人。前头有个老太医,后面跟着跪俩年轻太医,再后面都是穿着漆黑便装的宫中禁军。
老太医快坚持不住了,年轻太医忍不住出声,朝那面如冷铁的黑衣护卫道:“陈将军,侯爷究竟什么时候睡醒?下官是奉皇上御命,前来为侯爷疗伤治病的,可侯爷只管让我们跪,不让我们进,这是什么道理!”
陈元武和他胞弟陈元庆,乃是定北侯萧复麾下的两员大将,二人都是难得的高手,在整个高手如云的金陵城,少说能排前五。
院子芭蕉树下还坐着一突厥蛮夷长相的小孩,正蹲在椅上,对着一黑白棋盘,埋头在啃梨,仿佛在沉思这棋局怎么破。
宫中禁军不认识这小孩,只见过陈家兄弟,但陈元武此人铁面无私,一张粗眉冷脸,粗鲁道:“不乐意跪你就滚回宫里去!”
“可,陛下那里,我们连侯爷的面都没见到!如何复命?”
“便说侯爷重伤,需要静养,让陛下不要派人来打扰了。”
老太医跪不动了,元武见他要晕要晕的样子,道:“章太医,你坐下吧。”
章太医缓缓歪坐在地上,喘着气:“多……将军,不过,今日臣,若是见不到侯爷,是不会起来的。”
“哼,那你想跪便跪着吧。”
章太医见他软硬不吃,哎哟一声,拍着大腿,哭丧似的喊:“侯爷,小公爷,萧大人!”
萧复之父乃是邺朝一等昌国公,萧复之母是昌国公的续弦,亦是云南王府的郡主,一出生,萧复便是含着宝珠,要世袭爵位的。
还没封一品军侯之前,萧复是旁人口中艳羡的小公爷。
后入朝为官,辅佐长他十几岁的姐姐,当时的萧皇后所生的太子夺嫡成功,萧复受封了军候。
好景不长,七年前,年轻的天子忌惮他,明升暗贬,发配他去了关内。
边关之地,草原牛羊日月作伴,萧复天生就居高临下,他对权势没有旁人那样的欲望,去关内,也就去了。
不打仗时,萧复独自在草原上策马扬鞭,有时躺在草地上,羊群涌过来将他环绕,这动物有灵性,他伸手,便让他抚摸,怎么摸都没事。萧复“咩”,羊也“咩”一声,语言通,能交流。
于是七年,也就这样过了。
就在一个月前,一封密旨送到了关内,皇帝要他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轻车简从回金陵。
那便是不要他带兵的意思。
和密旨同时送到的,还有他长姐萧太后的密信,信不长,没有多余的含义,仅仅是紧迫的要他回去。
萧复想通,应当是宫中有什么变故,风雨欲来,才这般急着要他回金陵的。
管他什么变故,跟他没什么干系。
这宇文家的天下,他管不着。
碰巧进金陵前遇刺,萧复便干脆躺进了行止观。
太医都来三日了,连萧侯爷面都没见上。
这厢萧侯爷上后山泡完温泉,揣着两颗橘子,掩着耳目回了道观东客堂。这是最上好的一间客堂,偌大的院落种着白梅花,故曰寒梅堂,寝室旁三间厢房,他住着也不挑,这比关内好多了。
萧复回来时,心情瞧着不错,丢出去两颗橘子:“金樽。”
那蛮族小孩叫金樽,一手接过橘子,便捧着棋盘缠着他要下棋。
“侯爷,下棋!”
“金樽,来。”萧复掀起雪白的衣摆坐下,“棋盘拿过来。”
突厥小孩是萧复在战场上捡来的,名字冗长一段。这小孩眼睛像羊,干净又通透,萧复教他说汉话,好些年也没学会,总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
萧复便随口为他取了汉族的姓名。
金樽心性最多不过十岁,这点从眼睛便能看出来。
所以萧复看人,必先看其眼。不论什么妖魔鬼怪,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金樽爱下棋,棋艺很差,萧复鲜少陪他玩,他也自得其乐,自己同自己下。
萧复手持白子,余光瞥见陈元武在外面踱步。
“元武。”萧复唤他进来。
“侯爷,元武在。”
萧复头也不抬,手心一把温润的白子,声音落下来低低的,亦很清冽:“他们还不滚么,还跪着?”
“还跪着的,说见不到侯爷,无法回宫复命,侯爷,章太医都那个岁数了,脾气实在是犟……”
“那便让他继续跪吧。”
陈元武:“要不,我将他打晕?”
萧复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陈元武:“……我说着玩的。”
萧复笑了笑,继续落子:“好啊,那便将他打晕吧,让锦衣卫带他回去,别再来了。”
林子葵和墨柳回来后,林子葵眼睛敷着药,墨柳绕出去到东客堂瞧了一眼,他站得远,看见那“肖二姑娘”门前,跪着大片人,都是男人,有老有少,有壮有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