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瑶再醒来时,已恢复平静,安抚住了苏子阳和神梦宫众人,之后亲手去毁了灵植园地下的洞穴。他留下了徐有冥单独说话,乐无晏几人在殿外等。
广场上彩灯依旧高悬,酒案还未撤去,却已一片狼藉。
乐无晏默不作声,抱臂耐着性子等徐有冥出来。
谢时故忽然问他:“夫人觉得,那位沈宫主确确实实全不知情吗?”
“我不知道。”乐无晏冷淡道。
秦子玉闻言道:“玉林尊者从前以除魔卫道、惩恶扬善为己任,若是知晓枕边人是邪魔修,怎可能姑息?”
“你也说了,是枕边人,”谢时故咬重这几个字,“便是圣人也有偏私的时候,神仙也会为七情六欲所扰,谁能保证他在面对自己枕边人时,能够心无芥蒂地手起刀落?”
乐无晏嗤道:“你在说你自己?”
谢时故厚着脸皮笑笑:“多谢夫人夸赞。”
秦子玉面露迟疑:“……可即便如此,只要他不承认,你们便拿他没办法。”
谢时故摇了摇手中扇子:“是啊,没办法。”
徐有冥出来时,已近日暮。
乐无晏想问,他先开了口:“走吧,我们该回去了,还得将寒霜龙兰尽快送回去。”
沈瑶自殿内踏出,苍白的面上仍无半丝血色,身上却还穿着那身艳红色的礼服,衬得他本就瘦削的身形更显单薄,仿佛随时摇摇欲坠。
徐有冥转身与他拱了拱手,言明要走的意思。
沈瑶轻点头,将他们送至雪域边界。
没有临别赠言,也无甚好说的,就此别过。
登上飞行灵器时,乐无晏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沈瑶垂着眼盯着脚尖处的积雪,落寞身影被日暮余光拖长。
看不清他神情,只隐约可见绷紧的下颚线条,透出他或许并不如面上表现出的那般心如死灰,反而像是在暗暗隐忍着某种情绪,内里的暗涌尽被生压下了。
进舱室后,乐无晏问起徐有冥:“他与你说了什么?”
徐有冥道:“说了他与苏子尘结识的经过,和这些年相处的种种,苏子尘的性情并不如一般邪魔修嗜血暴虐,所以伪装得很好,他从前不知邪魔修夺舍之事,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乐无晏:“仙尊以为呢?”
徐有冥沉吟片刻,道:“不好说。”
乐无晏:“还是不好说?”
徐有冥:“我问他是否愿意回去宗门,他拒绝了,说会先留在神梦宫,若是神梦宫里还混入了其他邪魔修,他会亲手处置,之后也许会再去游历四方,延续从前之志,算作赎罪。”
沈瑶从态度到言语都无半分可挑剔之处,确实如秦子玉所言,只要他自己不承认,他们便拿他没办法。
可若说就此便对他无半分怀疑,不但乐无晏嗤之以鼻,连徐有冥这位同宗师弟,也是不信的。
乐无晏道:“他二人虽未正式结契,却是实实在在恩爱了十几年,且共同闭关双修,苏子尘是如何瞒住的他,独自去做这些奸恶之事?”
徐有冥解释:“他也是剑修,练剑之时是独身一人在洞府里侧的穴室,且他是个剑痴,时常一琢磨剑道便连着七八日不出来,苏子尘趁此机会出去做些什么,他未必知道。”
乐无晏好奇道:“所以仙尊这意思,是信他说的?”
徐有冥:“非是如此。”
他说的话皆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只是提出所有的可能而已。
乐无晏:“他还说了什么?”
徐有冥:“让我不要告诉他师兄玉真尊者,说无颜再见他。”
乐无晏一时又有些唏嘘,沉默须臾,问身边人:“仙尊觉得自己今日做得对吗?”
徐有冥转眼看向他。
乐无晏:“我们去雪域是去找寻寒霜龙兰的,本可以不必多管闲事,如今我们出手杀了那苏子尘,若玉林尊者确实是知情的,或许从此便恨上了你我。”
徐有冥:“担心?”
乐无晏微微摇头:“他修为比你差得远了,有何好担心的,可是……”
徐有冥安静等着他说下去,乐无晏轻抿唇角,道:“在外人眼里看来,苏子尘和那位逍遥山魔头,其实没有区别吧?他们或许还觉得那苏子尘远不如魔头可恶,他与沈瑶避世于雪域之上,除了偶尔杀几个孩童,并未做过别的,倒是那魔头,一出手就灭了飞沙门满门,真正的天怒人怨。”
徐有冥:“你在意别人怎么看?”
乐无晏:“我在意别人干嘛?”
他在就是觉得不得劲而已,若不是徐有冥坚持,他本意确实是不想管这桩闲事的。
他自己也没什么立场。
徐有冥道:“圣人也会偏私。”
乐无晏轻哼:“你不要和谢时故那厮说一样的话,我不乐意听。”
徐有冥:“是事实。”
乐无晏:“你呢?若你是玉林尊者且早就知情呢?会大义灭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