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脸色有些苍白,颤着没有血色的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望着牢中脱下紫衣,盘着一头凌乱头发的老人,他终是露出了冷漠决然的眼神,遂挥了挥黄袍袖子。
皇城司禁军林列的天牢廊道极为阴森,油灯扑朔,只见皇帝一身黄袍,身形消瘦,恍若失神的走出了天牢,孱弱颤抖的声音回旋牢中,剥去官爵,抄没家产,午门外,斩立决,以正视听!
随行的禁军以及大臣们站定,纷纷楞视,旋即答道:喏。
周怀政被诛,京城外的守将朱能是寇准的心腹,以皇帝昏庸而发动反叛,几乎反叛的同一时刻,东京就已经有所防备。
殿前司调骑兵精锐于城外镇压,使得战火未蔓延至东京,不到半日反叛便被压下,主将朱能兵败自杀。
此次反叛不仅朝中发生了变故,在外竟有人举兵造反,而且造反之人是旧相莱国公的人,于是连同周怀政在内的十一个老臣皆获罪被诛,家中安坐的寇准也被牵连,同时更激起了赵恒废太子之心。
刘皇后借此机会,先是削寇准莱国公头衔,贬至相州,再贬至安州最后迁道州,使之远离京城。
李少怀赶入李府,商议废太子之事,同时又害怕李迪也会受到牵连,此次周怀政策划兵变,辅持太子登基,太子在东宫无所知,被迫受到牵连,兄长你为左相,又为太子师,可劝谏官家。
如今是风口浪尖,兄长只需保下太子,至于其他的,切勿去提及,如今的朝堂风起云涌,当务之急是自保!
李迪看着昔日的弟弟变得有些陌生,让他都认不出了,我一直以为,你与我是一样的。又正色道:圣人有过错,为何不可以说?
兄长只是看到了表面,怎么就是不信呢?
你是圣人的女婿,我不是!
太子无过错,我自当会保下他,要我与丁谓这种奸佞之人共事,绝无可能,圣人除寇相,难道没有私心吗?
这天下有私心的人太多了,你我皆有,人心难除,不如放一放。
你我自幼一起长大,自你入仕娶妻后,便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李少怀了。令李迪没有想到的是,随着李少怀一路迁升掌握大权却逐渐向中宫靠拢,助纣为虐。
我虽事圣人,却不与丁谓同,哥哥能看透丁谓,却不曾去想圣人的处境,女子在后宫之苦,远要比你家的后宅之艰。
圣人为皇后,母仪天下,享人间供奉,一世荣华,安居后宫,难道还不够吗?如今还要将手伸向朝堂,染指朝政!
意为,女子就该安居后宅,李少怀起身,突然怒目道:凭什么?
怒目圆瞪的眸子让李迪怔住,你...
你们只知道武则天是李家的罪人,却看不到她的功绩,不是你们看不到,而是你们装瞎,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李少怀扔下一句愤愤不平的话,也没有等李迪回话,甩袖离去。
李迪沉思着李少怀的话,长叹了一口气,吩咐左右道:备马,即刻入宫!
关闭的宫门在深夜开启,赵恒连着几夜都未曾睡好,是害怕入睡后会梦到一些可怕的事情。
卿家深夜入宫,是有何事?
臣听闻陛下是想在明日朝议上废太子?
你...赵恒指着李迪,此事圣人都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圣人居后宫,而臣在政事堂。
赵恒放下老皱的手,一步一步缓慢走向书桌,欲伸手问左右时,才发现身旁的掌事太监已经换了人。
于是挥手遣走了殿内所有内侍,不错,若没有太子,朕不会痛失这么多人!
李迪抬头看着这个白发有些凌乱的老人,臣子若要谋逆,那是朝堂的问题,太子年幼,何关乎太子呢?
他带着储君的身份,对朕,难道不是威胁吗?
李迪上前一步,争论道:敢问陛下如今有几个儿子,就要废储君?
一语惊醒,若废太子,则后继无人,再要立储就只能从宗室中挑选,即便同宗血脉,可论亲疏终究是差了些,待自己百年后,他人之子继承皇位,那么谁可以保证新帝会如何待后宫里先帝的家眷呢,他嘲笑着自己,是朕老糊涂了,竟差点忘了,我原是个福薄之人。
陛下,如今的朝中已无正直之人,曹利用虽平乱有功,可却是与丁谓一样的小人,故不可辅佐太子。
赵恒微眯着眼,想了许久才道:此事,朕自有主张,卿家先回去歇息吧。
陛下!
来人,送丞相出宫。
李迪出宫,细思后的赵恒密召曹利用进宫询问。
年迈的天子正襟危坐在龙椅上,威严不减当年,足足盯了连夜赶入宫觐见的老臣一刻钟。
被盯着的人心中有些发慌,终忍不住将头抬起,可也不敢直视皇帝,只是远远看着皇帝的裙摆试探道:陛下?
卿家如何看丁右相?
...曹利用心中一惊,大脑飞速的转着,先前寇准请奏太子监国就说明皇帝已经发觉了什么,遂看着笏板回道:右相在地方时可以不动兵刃、安抚边民,辽人侵我宋右相又巧渡黄河、机智退敌,在三司时减免赋税,整顿经济秩序,以及建造玉清昭应宫,这些都足矣证明右相之才。见皇帝沉默不语,他又道:然后来他所行之事,实乃小人行径,不应该。
那么卿家以为,左相如何?
李迪...柳开曾言左相是公辅之才,如今确实,不过左相为人太过刚烈。
李迪方才来见朕,言及卿家与丁谓是一种人!
曹利用慌的抬起了头,尽管皇帝没有直言,但由李迪说出来,必然不是好事,于是替自己辩解道:以一纸文章受到陛下的赏识,臣不如左相,而冒着生命危险进入凶险不测的敌军之中,则左相不及臣。
皇帝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了一会儿后,才沉声道:朕知道你们都是圣人的人,朕也知道朕的朝堂早已经离心离德。
皇帝的话直吓得他腿软跪下,陛下!
这其中的道理朕都懂,朕不怪你们,朕老了,需要好好休息了。他吃力的从椅子上坐起,撑着扶杆,挥手道:退下吧。
他还想再问什么,却又不敢问,只得起身后退,喏。
比起丁谓与曹利用,如今更让他担忧的却是位高权重的另一人,刘娥为他的妻子三十多载,他清楚其为人,可李少怀呢?
看着废立的诏书,他颤巍的拿起笔。
还未等他落笔,殿外就有人通传,圣上,沈婕妤求见。
次日一早,李迪替寇准伸冤指责丁谓与曹利用奸佞,触怒皇帝因而被罢相,后被贬至山东郓州为知州,与寇准一个在北,一个在南,皆离京城数千里。
又以丁谓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尚书左仆射,以曹利用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尚书右仆射,以殿前都指挥使李若君兼太子太傅,丁家因功满门迁升,丁绍文得以再入殿前司。
自此之后,朝政大权完全落入刘娥之手。
禁中后苑的池塘吹来秋风,无数条锦鲤张嘴乞食,华服女子用生了皱纹的手抓了一把鱼食扔去,竟还有鱼儿跃起,我把你的人调走,你不会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