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将人影拉得斜长,耳坠静静挂在耳畔,近看,连细微的摇晃都没有。
当再看到这双深不见底的潭水时,晏璟深思,这该是怎样的从容。
怎样的经历,才能让这个人这般镇定,处变不惊。
扭捏了许久,也相互盯了许久。
你不让我说下去,揪出背后之人,那人定然不简单,我便也知道了处境的险恶。
你不告诉她你的身份,我也知道,是因为你不想让她过早的步入危险之中,你想自己一人摆平这些。
晏璟很聪明,赵宛如盯着她,嘴角浮现一些笑意。
如今她已然卷进纷争中了,这是必然,除非她离开你。
但是晏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离开这种话我不会说,也不会阻止师弟入仕,但既然是你让他涉险入局的,那么也请你,保护好她!
赵宛如柔笑了笑,我向师姐承诺,旋即冷脸认真,我若护不了她,便去死。
死这个词多有不吉利,但还是让晏璟震惊,我说过,喊师姐不...
我也说过,我喜欢和师姐这样的人说话,我喜欢师姐,和阿怀的那种喜欢是一样的,敬佩。
烛火摇动,紫色的裙摆微拂,晏璟隆起细眉,恐怕应该是她敬佩赵宛如才对,这字字珠玑的话,直入人心。
看似好像什么都没说,但其实什么都说了,明明白白。
若可以,师姐能留在我身边,多一个得力助手也是极好的。她欣赏晏璟的足智多谋,不过这句话说的是与她本意相反的话。
比起足智多谋,她自己有预知之能,也有半生的经验,又怎会留一个坛子放在身边呢,她又不是肉酒坊酿醋的宫人。
晏璟温柔浅笑,公主好生贪欢,得了我师弟这般才貌双全之人还不满足,连我这个清修一心向道的女冠都不肯放过了?
一心向道?,赵宛如心中发笑,未必你们道家人就真的都能够,逃离凡尘。
她不曾,你不曾,太清真人也不曾。
深思之下,深视之下,赵宛如带给晏璟的是可怕。但越是深藏,越是探知不到的就越让人好奇,今日下午在牢狱内说过的话她一直记着,果然,你心中是藏着别的事的,你所知,已超出常人所知,你处事之法,为人之道,都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够做出来的。
哦?师姐与我才不过见了两面,师姐是从何处发现的?赵宛如走近一步,微微贴近,还是说师姐对宛如感兴趣,特意调查了?
我不似你,凡事都要追究清楚了才肯罢休,也对你没有兴趣,更不会去调查什么,只是你今日给我的那些人的口供,都是在半日之间查清的,心思缜密得着实让我震惊了。
如能够预料一般,一针见血。
一个普通的十几岁的小姑娘怎知道这案子出了去查什么人,该查什么人,偏偏赵宛如怀疑的人,查的人,都是局内之人。
没有赵宛如的那些消息,线索,她是没有把握能够这般顺利替李少怀翻案的。
深居大内,就算听到消息,打探消息,也不能做到这般周全,所行令人匪夷所思。
赵宛如颤笑一声,旁人都发觉不了的东西,唯有师姐你慧眼,难道只允许师姐有一双洞察世人的眼睛,就不许我为大宋的李淳风?
晏璟深邃的望着赵宛如,平淡的眸子里充满不信。
赵宛如转过身,望着窗外透进来与烛火交织的月光,这有什么,我姓赵,天子脚下想查些人还不容易。再者,只要是人为的东西,就没有查不出来得东西,为人所迫也好,为情所自愿也罢,人总有软肋,我不过是顺藤摸瓜而已。
惠宁公主果然聪慧过人。就凭借遇事的果决,与胆量,也不是一个深宫内的小姑娘能够有的,与你对话,总觉得像对着长者,实我比你还大几岁。
爹爹因喜爱我,而让宗正寺管理卷宗之人降下一岁,故而作册上是十七,然早已经过了十八。赵宛如笑了笑,就算如此,我也比师姐小,这是不可改变的,不是么?
兜兜转转,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反而让她更加看不透了,看来还是惠宁公主更胜一筹,我年长你几岁,却是不及你的。浅笑了笑后,她放下心。
其实师姐不必这般纠结,师姐这般在意我,是因为阿怀,现在师姐知道了,也该放心了。赵宛如将支撑窗户的竹竿拉下,关紧窗户,回看她,我可以告诉师姐,阿怀对我来说,即便天地不容,我也会撑开这天护着她。
人在坚定的时候,连目光都是迥然的,你...说到她心里的话,让她释怀,让她放下心中芥蒂。
吱
房门被轻轻带上,房间终于变得安静,烛火轻轻摇曳,碳火烘暖的屋子只剩她二人,只是榻上的人仍旧安眠,不知道她要何时才能醒过来。
好久不见。慢步走近的是人,随之靠拢的是心。
心之所向,是朝思暮想,是牵挂与担忧,也是心之所归处。
我才离开半月,你怎变成了这般模样...所有的心疼都毫无保留的呈现在她此时紧皱的脸上,不再隐忍克制。
明明是与人对话,她却如同自言自语,愣愣的站在床头凝视,下午的冷漠,先前的高深莫测,通通化作此时的万千柔情。
赵宛如沉重的吸着一口气,坐在床头静静注视,皱起的细眉是她表现出来的几分忧虑,我该拿你怎办呢?
又想起今日公堂上钱氏丝毫没有忏悔的态度,赵宛如眼眸中柔情瞬间减半,此时若不是这个人昏迷着,她可能真的会扇上两巴掌,让她清醒清醒,你这个愣头青,钱氏是什么样的人,你与她生活了十几年还不知?恐不是猪油蒙了心,真该打你几顿才好!
打她,舍得吗?
当然不舍得,她会一生坎坷,皆因自己起。
房门隔着时间开了几次,只是每次都是替换热水而已,公主不让人进,小柔也能猜个大概。
大概呀,她只期盼着李真人快些考中状元,迎娶她家公主进门。
热水慢慢变温,变凉,拧干的绢布搭在铜盆边,晃荡的水面映衬着烛光的火红。
咚咚咚
姑娘,圣人传召您回去。张庆刚从大内出来。
听着屋外低沉的男声,赵宛如抽身,却发现相扣的手脱离不开,安眠的人,即便身在梦里,也不肯松开。她俯身,轻拍了拍,你不离开,我也不会离开,等着我回来。
抽离出手,替她撵好被子后,吹熄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