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恩怨,借了高利贷卷款带着出纳走了,老婆孩子都留在家。我要是要这个厂,还得去跟放贷的公司协商。不过问题基本不大。”
章泽缓缓抚过机床上薄薄的浮灰,举在眼前轻轻搓捻,忽然扭头对上粱得失的视线:“老梁,你有没有兴趣,搞个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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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
“对。”
“抱歉。”
“我没时间。”
“好的,再见。”
杜行止面色不变地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对方似乎被他这种冷漠的回应激怒了,丢下一句“我们不用见面了。”愤愤切断了通话。
杜行止眉头微挑,挂断电话看了眼时间,中午十二点三十五。
车内开着暖气,车外是来往的行人裹着厚厚的棉服迅步疾走,偶尔及近地贴着车子划过一辆自行车。杜行止闭着眼躺在座椅上歇了口气,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没带出多少温暖的感觉,寒冷的深秋,一切都如同摆在面前的考验一样森然。
母亲果然如同他的猜测那样行动了。第一步就是为他介绍适龄的对象。这个对象的选择显得有些饥不择食,好像只要杜行止能跟章泽分开,她完全不在乎儿子的对象是谁。一切动静都不见成效,她甚至把杜行止的号码告诉了店内的员工……这些天杜行止每每接到那端声音含羞带怯的陌生电话就感到头痛。
播出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杜行止叹息了一声,面上带出笑意来,声音轻快,好像没有被任何琐事滋扰一般:“小泽,吃饭了吗?”
那一端的章泽正在和赖一通粱得失吃饭。广东本地的正宗粤菜馆口味独到,清蒸石斑滋味香甜,红烧鱼唇也有着和内陆不一样的美味,章泽吃的兴起,暂时搁下了谈生意的计划,专心填饱肚子。
“我在吃啊,”章泽停下筷子,声音里带上甜意,“你不会还在工作吧?事情忙不完的,要按时吃饭。”
杜行止听到他的声音时才真正放松了下来:“你不在我没胃口怎么办?”
章泽眼中水漾的温柔,“不要胡闹,我只是出来几天而已,过段时间就回去了。”
“唔……好吧。”杜行止闭着眼睛有点不情愿地回答,“专心吃饭,不聊了。早点回北京记得吗?”
章泽几句哄骗挂了电话,抬眼见赖一通一脸惊愕不由怔了怔:“怎么了?”
“小泽……泽泽……泽宝……”赖一通惊愕褪去,笑容渐渐猥琐起来,“有敌情哦,查岗电话哦,看不出来啊,那么快就有对象了?”
对象?章泽愣了一秒种,脑海里全是杜行止的模样,眼神立刻温柔了下来:“是啊。”
没想到他会如此痛快地承认,赖一通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说:“真的找对象了啊?我靠,哥哥我如此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还打着光棍,你竟然都找好下家了。简直天道不公!”
章泽笑而不语,这小子要是知道他说的对象是谁,恐怕就没办法摆出这种姿态了。不过对象又不限于女朋友,他也不算是隐瞒了兄弟。这样一想,他神色无比自然地转开话题:“你不是还忙着事业吗?等到公司走上正轨,想找什么样的对象没有?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定好新产品开发的计划。”
粱得失一顿饭都在思考章泽早前的提议,原本欲言又止,此刻立即搭腔:“我能懂您的意思,没有核心技术确实是工厂的硬伤。但您也知道,研制出自己的处理器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研究部门需要很多研究经费,但现如今我们的条件显然不能满足这一要求。”
章泽点头:“这也只是我自己的一个建议,目前厂内要做的首先就是把好生产关和开拓市场,研究路线自然是随着工厂的发展并线前行。”
“开拓市场……”粱得失叹了口气,“现在的笔记本电脑已经是难得的轻薄,还想再压缩,同时兼顾外貌,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但永远随大流不懂改革进步,工厂永远是小工厂。”章泽肃容道,“不冒风险如何能得到利润?包装和广告,日本人都能做得那么好,我们为什么不行?”
粱得失搓了搓手指,目光落在圆桌内的菜色上——这不是一个小决定,一时片刻他很难做到清醒抉择。他需要章泽手里的资金,可是在拿到资金的同时他的肩头便背负了比从前沉重得多的负累,一招错手,便是满盘皆输。
“还有,”章泽却在这时又开口了,声音轻缓温柔,如此平缓的表象下却又在掀起另一阵滔天巨浪:“有兴趣合作一些办公软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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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广东逗留了两天一夜,章泽匆忙赶往北京,却并不是为了回家,而是和石磊碰面后一起搭上了去天津的车。
石磊懒懒地搭着方向盘打了个哈欠,到没有困的感觉,这个人一直以来对什么都是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这是与生俱来的本性,轻易很难磨灭。他卖头脑为人懒散,这个社会上大部分的老板都很难容忍这样一个员工,石磊跟章泽也算一拍即合了,在一块不必应酬不必揣度,章泽不必提防他野心勃勃,石磊也能照着自己高兴的方式做事。
“老大,”试下相处的时候两个人都是比较随意的,石磊说,“你也成年了吧,干嘛不买辆车?好歹也是这个身家的人了,有辆车泡妞也方便啊。”
章泽笑了笑:“我什么身家?开玩笑还差不多,你不知道我是什么身家的人?”章泽有钱吗?也许是有点的,在这个年代来说算得上中产阶级,那么多的分店每个月的盈余加在一起不是个小数字,可是这就是富人了吗?
他还需要不停地在事业中做出投资,公司越来越大,员工的开支,新店的开支,分公司的开支,他的资产都在这里面,流动资金总是积攒不起来,若非如此,他也不必心心念念另辟蹊径地赚钱。
石磊摇了摇头,知道老板又在犯危机意识的毛病。在他看来章泽真是个很奇怪的人,明明那么年轻,年轻人身上该有的活力却一点也找不着,跟他石家七老八十的爹一样,明明有资本了却懒得去享受。平常穿的衣服都是自家的牌子,从不见出门逛街,不戴手表也不玩车,没见他出入娱乐场所,连女朋友都好像没谈过。这种人生在他看来简直没意义透了。石磊自己虽然也不好那么东西,可好歹是个饕餮,喜欢美食,吃饱了就睡对他来说也足够愉悦了。章泽偏偏连享受都不见享受,每天除了赚钱就是学习,看外语书写论文考试,假如让他来过,那绝对够呛。
抱着互不理解的观念两人相处的倒还算和谐,车很快到了天津再往下开了半个小时,进入了一条荒僻的岔道,路两边都是林立的厂房。造纸厂印刷厂什么的还有电子厂与玻璃厂,再往后露出个占地不小的厂房,一点人气也没有,厂门口的大塑牌上写了五个字“立林冰棍厂”。
“就是这了,”石磊下车给章泽开门,一边介绍着厂子,“以前是加工冰棍的厂子,没开下来,倒闭了。里头的设备早就被拉走了,厂子规模不小,还建了两个冰库。”
“那倒是挺合适的。”
“可不是吗?”石磊对自己的能力还是很自信的,笑着回答,“这是撞到腿上的兔子。北京周边地区找不到更好的选择了。其实我更中意将厂房建到再北方点,可咱第一次接触这个业务,离太远了我又不放心。”
“做大了日后能有分厂,也不一定要管在身边。”章泽一边说着,摸到厂门前推了下铁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他大步走了进去。
石磊连忙跟上。
章泽想要搞食品加工的念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杜氏生煎现在也算小有名声了,一家一家地开设店面总归慢了一些,面对的客户群也比较小,日后分流管理在大省会建立分公司投入那么大,明明可以做到的事情绝不止管那几家煎包门店。
他便想起了自己的上辈子。那时候他一人独居,偶尔去杜行止家蹭个枕头,两个单身男人全靠杜行止爱干净才不至于过的太邋遢。但杜行止搞卫生有一套,对锅碗瓢盆就傻眼了,加上不喜欢家里有外人进出,杜行止就时常囤积超市里的袋装水饺馄饨馒头,或者搭配好荤素的面条,家里一锅水下了就能填饱肚子。
章泽倒没那么奢侈,一般买回家散装的八宝饭汤圆什么的,一袋够吃好几顿。可以说方便食品的存在已经深入人心了。
年纪大后越发不喜欢吃方便面,超市里冰柜里琳琅满目的选择绝非章泽的独好。尤其在城市里,家家户户不到过年过节,自己做饺子包子太过麻烦,谁家不攒那么一袋半袋的?这是个比之成品销售更为广阔的市场,他如果能提前下手抢占,回报将是不可限量的。
石磊对他提出的新路线十分支持,明明那么懒一个人,居然也打起精神来替他物色厂区人选。至于人工,在北京最不缺的就是人手,五湖四海的人都齐齐涌向这处祖国的心脏,更何况煎包又不是什么很有技术含量的工作,厂区开起来待遇稍微优厚点,现在还没到后世那个用工荒的年代。
两个大冷库比石磊描述的还要宽敞,当初修这个冷库肯定花了不少钱。厂里连保安也没有,空荡荡的就他们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