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考生显然就是家里有点人情关系又有点余钱的“充场儒士”了。
作为一个被家里逼着来碰碰运气的学渣,对方一看到年纪这么小的文哥儿,顿时就生出一种找到同道中人的欣喜。
他边跟文哥儿一起越过贡院外围着的第一重栅栏,边跟文哥儿套起近乎来:“你才这么小,肯定也是被家里人逼着来考试的吧?”
文哥儿闻言想了想。
想到了忽悠他来考试的四先生。
想到了联合他爹要把他送去国子监的大先生。
还想到了不是给他写《八岁解元诗》就是在信里煽风点火、危言耸听的三先生。
种种回忆浮上心头,文哥儿顿时一脸沉痛地直点头。
没错,他是被逼的,他一点都不想来!
他绝对没想八岁当举人、九岁当进士!
他才不是好高骛远的傻孩子!
同是被逼迫!
君尔我亦然!
他真是好惨一小孩!
两人一起同仇敌忾地痛斥了家中长辈,又互换了姓名。
文哥儿这才知道这人名叫洪澄,他爹乃是四川按察使洪钟,乃是正三品的地方大员,目前正在四川搞改土归流工作。
简单来说就是搞掉为祸一方的土皇帝,换上朝廷委派的正经官员(流官)!
川滇黔一带有很多地方始终被少数民族土司掌控,甭管你是宋廷元廷还是明廷,只要派人来问就说“啊对对对我们是你的子民”,实际上还是实施地方自治,根本不搭理你颁布下来的朝廷政策。
治理起来很困难。
洪钟目前就在四川试图啃一啃这块难啃的骨头。
洪钟常年不在家,也没什么空闲教导洪澄这个儿子,每次都是想起来时才撵他去读读书。
洪澄书读得稀松平常,二十好几了也没考过乡试。
比起读四书五经,他其实更喜欢读那些市面上很难找到的杂书,尤其爱搜集宋元话本,每每得了本新书就沉浸其中不问外事。
是以他对官场上的事不甚感兴趣也不甚了解,自然不熟悉文哥儿这位京师赫赫有名的小神童。
也算是有别于丘濬的另一种书痴。
正经书一个字都不想看,小说话本只嫌太短的那种!
洪澄感慨道:“说起来我儿子跟你差不多大,你都下场考试了,我这个当爹的都还没考上举人。”
文哥儿答道:“我也就来攒攒经验而已。”
得知洪澄家中藏书特别多,还斥重金搜罗了不少宋元小说孤本,文哥儿当即与洪澄约好考完后去他家蹭书看。
洪澄见文哥儿没有瞧不起自己的兴趣爱好,自是欢迎他到家里作客。
文哥儿高兴不已。
很不错,考后的去处有着落了!
要知道考后等成绩那几天肯定是非常难熬的,必须得找点别的事转移注意力。
瞧见金生已经等候在第二重栅栏外,文哥儿挥挥手与洪澄话别,与金生一起回住处补眠去。
第一场的搜检和考试前前后后快耗了一整天,哪怕是他活力这么充沛的人也有点受不了。
文哥儿舒舒服服地入睡。
另一边,洪澄回到家也准备睡个好觉,结果发现自己儿子的住处还亮着灯。他好奇地走过去一看,发现儿子正捧着本新话本读得津津有味,俨然不知今夕是何年!
洪澄过去抽走他儿子手上的话本合上,说道:“白天再看,别熬坏了眼睛。”作为一个平时只知带着孩子沉迷小说的爹,洪澄觉得自己有必要激励一下儿子,“你不知道,爹今天在考场上碰见个年纪和你一般大的神童,人家八岁就进考场了!”
他儿子伶牙俐齿地辩驳道:“您看看别人,八岁就下场考试,您都快二十八岁了还跟人同科!”
洪澄:“…………”
这儿子不能要了。
文哥儿离场够早,歇足了一整天,到了八月十一又提着考篮去等待第二场考试的入场。
第一场才是重头戏,重头戏都考完了,后面两场就更不用提心吊胆了,文哥儿心态稳如泰山,驾轻就熟地完成入场、答题、纳卷、离场的一系列流程。
并且全程都没发现杨碧川这位主考官时不时受他大先生嘱托来看他一眼。
三场全部考完那天,文哥儿照例与同乡们去搓了个澡,洗净了这场漫长考试带来的疲惫。
接着就是睡个不到日上三竿绝不睁眼的大觉。
文哥儿睡饱吃饱,想到与洪澄有约,便与金生一同去了钱塘洪家。
八月可是钱塘观潮的好时节,正好又碰上乡试结束之日,不少考生都相约到钱塘一带游玩。
文哥儿知晓中秋前后正好是观赏“天下第一潮”的绝佳日子,登时决定接下来几日就在这边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