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里收拾得倒是蛮干净,行走其间只觉分外清幽,倒是比城里那些非常商业化的大寺更有世外之地的感觉。
戳黑的领着文哥儿一路往里走,绕过两三个佛殿,很快便到了位于山根下的禅院。
城外地价比较便宜,这寺又似乎有点官面上的关系,所以禅院都造得挺宽敞。
哪怕老道士借住的是最边上的院子,看起来都算得上是间小四合院了。
到了门口,戳黑的便扯着嗓门朝里请示:“师父!我上次与你说的小神童来了!”
里头马上传来苍老却洪亮的回应:“带进来便是,瞎嚷嚷什么。”
戳黑的转头小声对文哥儿说道:“我师父当初去跟人学做炮仗,不小心炸坏了一只耳朵,听东西时灵时不灵的,他自己说话嗓儿也大,你不要被吓到。”
文哥儿:“…………”
这位老道长当真是什么行当都去干一干。
文哥儿对老道士更好奇了,走进去一看,没人。
戳黑的在前领路,把文哥儿领到一处热腾腾的锅炉房里头。
只见有个光膀子老头儿在那全神贯注熬煮着什么,不远处还扔着件他脱下来的道袍。
显见是觉得这儿温度太高,热得不行,直接把道袍都给脱了。
就,很不拘小节。
老道士听到脚步声,转头瞅了一眼。
见是自己徒弟来了,老道士便把手里的家伙往徒弟手里一递,毫不客气地差遣徒弟帮忙干活。他自己则捡起道袍穿好,俨然又是一副仙风道骨的老道模样。
文哥儿远远地瞅着大锅里熬的东西,只觉自己有满肚子的好奇。他忍不住问道:“道长您这熬的是什么东西?”
老道士解释道:“羊角。我前些时候想起南京那边的明瓦,人不用云母也不用蚌壳,用的是羊角。具体是怎么个熬法,我也是费了老大的功夫才弄明白。”
明瓦这东西文哥儿也知道,一般就是用云母贝壳之类的东西磨到很薄,达到让光透过去却又看不清里头情况的绝佳效果,类似于后世的磨砂玻璃。
时人把它称之为“明瓦”,和一般瓦片相比它是透光的。
这东西可以用在瓦顶、窗棂、花灯等各种地方。
比如李商隐写诗时就说“云母屏风烛影深”。
文哥儿却是不知道明瓦这东西还能用羊角来熬。
想来是大伙用着现成的云母和蚌壳,觉得大小不能自控,便想着要自己制明瓦。
要是自己能做的话,那肯定是想弄多大弄多大,想弄多亮弄多亮。
文哥儿化身好奇宝宝,凑到老道士身边追问:“羊角这么硬也能熬得化吗?”
老道士捋着胡子,得意地说道:“这里头当然有点门道,等闲人是弄不明白的,除非像我这种见识够广的。”
文哥儿自是非常捧场地狠吹了老道士一番,弄得老道士极有表现欲地讲述了其中原理。
羊角确实很难熬化,还得往里加点特殊溶剂。
那些个做明瓦的家伙不肯教他,全靠聪明绝顶的他自己摸索出来的!
接着老道士先给文哥儿表演了一个羊角明瓦的压板,又给文哥儿表演了一个羊角灯罩的浇灌。
文哥儿听了一脑子新鲜知识,只觉这老头儿确实博学多才。他由衷感慨道:“我还以为只有冰灯是浇出来的,原来羊角灯也能浇出来!”
文哥儿还给老头儿讲起自己亲自灌出来的冰灯,那可是加了矾的,好久都没化呢!
老道士捋须说道:“以矾入水,小把戏而已,没什么稀奇的。”
文哥儿没显摆成自己的学问,顿时不服气了。
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样可以为难老道士的相关学问:“那你会造玻璃吗?”
玻璃不是什么稀罕物,古时便有不少相关工艺。
比如人人都好玉,可又不是人人都用得起玉(到了明朝甚至庶人不许用金玉珠翠),所以大伙就想法子捡了白石子舂成碎末,用秘法合成“药玉”。
戴不起玉,我戴石头总戴得起吧?
不许戴玉,我戴石头总不犯法吧?
是以民间仿玉之风吹得到处都是,这种“变石为玉”的工艺也广为人知。
明代更是连许多四品以下官员戴的玉佩都是药玉。
也就是石头烧出来的人造玉。
这种“点石为玉”的秘法,与烧制玻璃已经差不离的,区别只在于选料不同而已。
只是时下流行的这些玻璃制品大多杂色甚多,和文哥儿印象中的玻璃有一定差距。
不知道现在的烧造工艺是怎么样的!
老道士听文哥儿小小年纪还知道玻璃,顿时不甘落后地闭起眼吹嘘:“玻璃有什么稀罕的?我认得一个三保太监的后人,还跟他学过西洋玻璃的烧法来着。”
三保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