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好留下东西直奔丘濬家。
丘濬倒是只要放假就家里蹲。
见文哥儿兴冲冲跑来了,丘濬教训道:“一天到晚奔来跑去的,像什么样子?”
他家养出那么多儿孙,从来没有像文哥儿这样天天上蹿下跳。人还没到呢,脚步声就先蹬蹬蹬地传过来了。
文哥儿才不理会这种老生常谈的教育,反而一样样地把自己挑回来的土产给丘濬看。
他边拿还要边夸个没完,这个说拿来熬粥特别好吃,那个说拿来做包子特别香,反正集市上那些摊贩怎么给他吹嘘自己的东西好,他就怎么学回来吹嘘给人听。
丘濬听得脑仁疼。
这小子怎么什么都学?
还学得这么活灵活现。
光听他在那儿学个舌,就感觉整个集市都给搬过来了。
说起来丘濬为官四十载,大多是在翰林院与国子监这些清贵之地研究学问,出城的次数着实少之又少,少年时那些要数着日子赶集的日子已经离他十分遥远。
丘濬看了眼文哥儿拿出一块黑不溜秋的腊肉,不免问道:“这又是什么?”
文哥儿一听丘濬感兴趣,马上给他背起了广告词:“这您可就问对人了,这可是今年第一批烟熏腊肉。小雪之后立刻动手做的,到冬至才堪堪能拿出来卖。”
他还把腊肉拿起来让丘濬闻闻看,说人家是烧松柏枝来熏的,闻着特别香!
冷不丁猛吸一口腊肉味的丘濬:“…………”
难为他能记住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文哥儿记得的可不止这些,他还给丘濬讲起自己打听来的事:“我跟您说,这家人祖上和我三先生一样是川渝那边的,烟熏腊肉做得可正宗了!据说他们家也和三先生祖上一样跟过太宗,如今日子过得还挺不错的,家里肉多得能拿出来卖。”
明太宗朱棣当年迁都北京,跟过来的靖难功臣可不少,他们祖籍南北皆有,都是因为靖难之功才齐齐落户京师。
像李东阳祖上就是朱棣手底下的兵。
到了李东阳父子俩就开始向读书人发展。
丘濬道:“一块腊肉也能叫你掰扯出这么多事来。”
文哥儿振振有词:“不打听清楚,我怎么晓得他卖的烟熏腊肉好不好吃!”
丘濬觉得文哥儿还是太天真了,摇着头说道:“真正有本事的人何须搬出自己先祖来吹嘘?”
文哥儿愣住了。
老丘说得也有点道理啊。
文哥儿哼哼唧唧地辩驳:“我们要把人往好处想,不能把人想得那么坏!”
两人就着这块腊肉到底好不好吃争执不下,最后决定拿去洗干净切来炒了。
好吃不好吃,尝尝就知道了!
丘濬觉得要给文哥儿好好上一课,捋起袖子亲自把那块腊肉切了。
今年新做好的烟熏肉还不算太硬,丘家的刀都磨得很锋利,丘濬照着文哥儿的说法把腊肉切得很薄,只见薄薄的一片片五花腊肉瞧着竟有些晶莹剔透之感。
这么一切哪还看得出方才那黑不溜秋的丑模样?
文哥儿一看,立刻睁圆了眼,朝丘濬夸道:“看看,内有乾坤!一定好吃!”
丘濬一听他说“内有乾坤”,心情就不是很好。他说道:“小小年纪的,别学这些虚头巴脑的话。”
要知道那位赫赫有名的庄定山,写诗最喜欢用的就是“乾坤”。
巧的是,另一位名士白沙先生陈公甫最爱用的便是“日月”。
有人读了他们的诗,忍不住嘲讽说:“公甫朝朝吟日月,庄生日日弄乾坤。”
本来这也没什么,谁写诗不爱高谈阔论。
就是老丘看他们不太顺眼罢了。
丘濬跟文哥儿批判了一通,说这“庄乾坤”和“陈日月”一天到晚整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还带着许多读书人跟他们学那一套。
真是让人看不过眼!
丘濬一边疯狂数落陈庄两人一边切腊肉,连别人嘲讽那两家伙的诗都给文哥儿吟了一遍。
可见他是真的很不喜欢这两位年纪轻轻就跑回老家搞事情的归隐名士了。
文哥儿听着听着想了起来,那庄定山就是老丘说“我当国,必杀之”的家伙。
老丘真凶!
老丘是怎么做到既不和当权派好,又不和隐逸派好的?
老丘到底有没有朋友啊?
文哥儿对此非常佩服,但他很聪明地没当面问出来。
善良的小孩子不能揭大人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