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正好有人上来,他轻轻弹一下门板,示意姚嘉小点声,还是转身回了寝室。
没多大会儿,陈正回来了。
“去吃烧烤吧。”他进门就对连萧说,“我请你。”
“走。”连萧看他一眼,什么也没问。
他俩去了学校后门常去的一家烧烤店,点完菜,陈正去拿了两瓶啤酒,坐下把瓶盖起开就喝。
“控制点儿。”连萧靠在椅背里望着他。
陈正把酒瓶放下了,又把烟盒掏了出来。
“我挺羡慕你的,连萧。”他在烟雾缭绕里说了一句。
“你是不是疯了?”连萧真是没想到他能冒出这么个念头,自嘲的笑笑。
陈正弹弹烟灰,出神了好几秒,又点点头重复一遍:“真的。”
连萧也不知道陈正是羡慕丁宣连表达都困难的感情,还是羡慕他想见丁宣一面都费劲。
可能世界确实是公平的,每个家庭都有各自的不尽如意,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渴望不可得。
还没等连萧想出两句合适的安慰,他的小灵通在兜里响了。
掏出来一看,毫不意外的是姚嘉。
连萧朝陈正晃晃小灵通,陈正迟疑两秒,摇了摇头,示意连萧接。
电话一接起来,姚嘉就在对面拖着嗓子哭嚎:“萧哥!”
“操。”连萧都听乐了,冲陈正微微一抬眉毛做个口型:哭了。
陈正立马有些坐立难安,拖着椅子过来跟他一块儿听。
“怎么了?”连萧把手机举到俩人耳朵之间,问姚嘉。
“我哥生我气了。”姚嘉在那头吸溜着鼻子,是真的哭,“我都不知道我哪儿惹他了,连着一个月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他有病吧?到底怎么了啊?”
他在电话里连委屈带骂,连萧耳朵里听着,心里却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丁宣。
特别想。
想到甚至像刚才的陈正,开始对他们兄弟俩感到了羡慕。
“我弟从来不会跟我吵架,也不会闹脾气。”电话挂掉后,连萧看着陈正,用很慢的语速说,“他连说话都不会。”
陈正没见过丁宣,连萧也没细说过,虽然两年的室友相处下来,通过连萧对他弟弟的各种细节,心里多少也有点儿数,这么一听还是惊讶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长大的,你对他……”连萧顿了顿,思考一下措辞,“跟我对丁宣是一种怎么样的‘不一样’。”
“但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人就在身边更重要。”
“陈正,对有些人来说,想见面就能见到,想拥抱就能抱到,想说话就能开口,真的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连萧耷下眼帘很轻地笑笑,“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吧,其他的我也没资格多说什么。”
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是高中周狄就对他说过的话。
当时连萧不知道自己做出的决定会不会后悔,现在他仍然不知道。
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在跟陈正聊完没多久,就给了出来。
连萧今年给丁宣选的元旦礼物是一顶帽子。那天他带完这学期的最后一节家教课,回学校的路上遇见个被妈妈牵着的小朋友,头上戴了顶毛茸茸的帽子,让他想起丁宣小时候戴着毛球帽子的模样。
期末事情多,忙完考试周再收拾收拾东西,他准备在放假前带着礼物去看看丁宣,临要出门前,老妈的电话打了过来。
“宣宣在你那吗?”一接通电话,老妈就急吼吼的问。
连萧拉在门把上的手直接顿了顿,他皱起眉快速回答:“怎么能在我这,丁宣怎么了?”
老妈的声音一下子带上了哭腔:“丁宣丢了!”
连萧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飞去的火车站,买票检票上车、所有的流程他都毫无印象。
年前车站人很多,每个人都大包小包,穿得喜气洋洋。他独自一个人逆着人流往前跑,耳朵里回荡的全是自己剧烈的喘息和心跳声,以及老妈那句无限重复着的“丁宣丢了”。
等到火车发动,他被又一串电话铃声惊回神,掏了两次终于把手里掏出来摁上接听键,才发现他的手在抖。
“到车站了吗?”老妈那边的背景音也很嘈杂,她在走路,气息同样着急促不安稳,“我现在过去,你要是比我先到,见到丁宣姑姑千万别跟她吵吵,她也急坏了,现在也……”
“丁宣什么时候丢的?”连萧没心思听老妈交代这些,急吼吼地打断她。
“有大半天了,”老妈的语调又颤了起来,“她姑姑说早上出门买个早饭的功夫,一回来小孩就没了,能找的地方都找一圈了,派出所这会儿没到时间也没法帮忙……冰天雪地的你说他能去哪啊!”
“都他妈丢半天了!一个个早干嘛呢!”连萧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攥着小灵通脱口吼了一声,整节车厢都猛地静了静。
老妈那头同样也安静了,连萧太阳穴嗡嗡乱响,他明白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冲老妈喊也没用,又使劲闭闭眼强压着火气向老妈道歉:“对不起妈。我已经在车上了。”
“好好,”老妈吸了吸鼻子,嗓子扭曲得快要发不出声,语气几乎带上了小心翼翼,“那你注意安全啊,别着急。”
“别着急”在现在就是一句废话,老妈也知道说了没用,但这种谁都无能为力的时候,除了这种不需要思考就往外冒的话,她也不知道能说点什么。
连萧印象里,每次去找丁宣的火车都是慢的,可从来没有哪一辆会像今天一样慢。
时间与车速仿佛都凝滞了,粘在铁轨上龟速蠕动,他每隔不到十分钟就给丁宣姑姑和她家里打个电话,每一次听到的结果除了让他更加上火,一点儿用都没有。
火车终于进站时,连萧挂掉了又一个无用的电话,车门一开,他第一个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