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楼的阳台台子上挂出一小排细细的小冰溜,连萧从底下走过去,想起丁宣刚到他们家那一年,有一个早上他带丁宣去撒尿,他在前面不耐烦地连走带蹦,丁宣的注意力被一大排冰溜子吸引了,傻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了半天,像见了什么好宝贝一样,大声地喊“连萧”。
连萧。
宣宣爱你。
心口突然像被蛰了一针,疼得连萧刹了刹脚步。
“怎么了?”老妈偏头看他。
“没事。”连萧摇摇头,继续往小区外走。
没走两步,又换成老妈停下来。
“我怎么老感觉听见宣宣在喊你,”老妈迟疑地回头望望,“‘连萧’、‘连萧’的。”
连萧没出声,也没回头,老爸已经站在约定好的路口等他们了,他闷着头只往前走。
“连萧?”老妈犹犹豫豫地舍不得走。
“听错了,赶紧走吧。”连萧哑声说。
“错了吗?”老妈还停在原地,“这才刚分开我就开始想……”
“走啊!”连萧猛地回头,冲老妈吼了一声。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态度和语气对老妈说话。
老妈怔怔地看着他,连萧狠狠把帽檐往下一抹,挡住猩红的眼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106章
丁宣刚来到他们家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连萧不止一次想过,这小孩什么时候才会走。
被分走的零花钱,被尿成花地图的床,被剥夺的放学时光,以及被迫不断突破上限的耐心……星星点点、一桩一件,积累起来的是冗长无尽的厌烦。
偏偏连厌烦的情绪都没法顺畅的发泄,因为丁宣不懂。
不懂情绪,不懂表达,不懂好赖话,不懂别人眼神里古怪的打量与嘲讽,丁宣就像个与世隔绝的怪物,赖在他身边,也就这么长大了。
连萧现在回头去想,已经记不起究竟是从什么时候,他对丁宣的态度开始转变。
或者说,他记不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丁宣在他生活中的分量,变得牵血连肉,无法分开。
回家的路上飘了很大的雪,汽车里的空气温暖又浑浊,雪花带着声响刮在玻璃上,连萧撑着额角看了一路,脑子里也在下雪,扑扑簌簌全是丁宣各种时期的模样,和他各种语气的“连萧”。
“连萧。”老妈坐在旁边轻轻拍了拍他,递来一瓶水,“渴不渴?”
连萧在回忆里怔了两秒才回神,冲老妈轻轻摇一下头。
“想吃点什么?”老妈又问。
“我不饿。”连萧重新靠回车窗上,不渴不饿,也没有精力多说一句话。
原来已经到该吃早饭的时间了。
这个时间丁宣早已经醒了,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
一大片雪花砸在车窗上,连萧想象着丁宣茫然惊慌着满屋找他的样子,感觉车厢里几乎闷得要缺氧。
他闭上眼又深又缓地换了口气,雪花化成雪水,顺着玻璃无声地滑落下去。
到家之后整整一天的时间,连萧记不起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在车上人多又乱,他坠着一心窝的情绪,以为回到家里会克制不住。
但是没有。
玄关还摆着丁宣昨天换下的毛拖鞋,整整齐齐地贴着地垫边缘,是丁宣一直以来的习惯。
连萧把拖鞋收进鞋柜,回房间站了会儿,屋里也没感觉少些什么。
书桌前的墙上仍然贴满了丁宣的画,有一幅的胶条有些松了,垂下来一个角,连萧把它摁回墙上,然后在书桌前坐下来。
丁宣走之前的最后一幅画没画完,也可能画完了,都是颜色与线条,连萧也看不出来。
他一页页往前翻着丁宣的画本,以前他总没有耐心看丁宣的画,今天看起来却格外有意思,每一张都花花绿绿,每一张也都不一样。
翻完手上这半本,他拉开书桌左边的抽屉与柜子,从里面又拿出一摞。
丁宣的画太多太多了,连萧一张都没扔,这书桌里基本一大半的空间都用来给他存画。
最早的时候没想着给丁宣用本子,都是随手找张纸给他,他就在上面画,那些也都存着,压在书柜最底下,已经有些发黄了。
连萧看了挺久,翻到一张不规则的大圆圈,四周串满了星星,画纸边上还写了丁宣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硬邦邦的笔触,像小孩的字。
他摸了摸,想起丁宣写字时费劲的模样,笑了一下,把这张专门摘下来,也给贴到墙上。
收拾完丁宣的画,连萧随手翻开一个本子,开始“1234”地记东西。
画本、蜡笔、彩铅、新手套,脑子里闪过什么丁宣可能需要的东西,他就记下来,怕自己忘了,下次去看丁宣的时候得提前准备好给他带上。
记得差不多了,他脱掉外套,上床睡觉。
他必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