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晨却摇了摇头:“无功不受禄,我与秦家本就不沾亲带故的,即便是长辈给的红包,这数额如此大,我也不好收的。”
叶诚之翻了个白眼儿,把自己的红包也拿了出来,拆开里面是一张百两的银票:“你呀,少把事往复杂了想,老夫人这是体谅我们,怕我们离开后缺钱花,补贴咱们呢。”
“啊?”周晓晨见他手中的数额也不小,再听他说的话不免有些反应不过来。
叶诚之一挑眉,拿了一块点心送到嘴中,咽下后才慢慢道:“过完年,咱们也应该继续走了,这后头的路可就没前头这么舒服了,你呀好好收着这些钱,后头要用得着的地方多着呢。”
周晓晨一愣,她在这里待久了,又天天定时的读书,差点都忘记了这不是书院,她还是要继续跟着叶诚之走的。
如此,过完了元宵,叶诚之就提出了要继续前行,秦家倒是有意留桂月清在家里头继续读书,周晓晨却是推辞了,临行前又托秦赟找人给家里人送信,之后便跟着一道离开了。
离开后周晓晨才明白了叶诚之那天话里的意思,因为秦家小姐的离去,车子只留了两辆,跟行的人也只有两个侍卫加上车夫,若不是叶诚之不爱与人同乘,大概会精减到一辆,行路也不再像先前那样,每天都有事先过去打点的人,虽然也不是全不计划的在走,但比之前头不用操心吃住,他们的日子过得要差了许多。
虽然旅途明显变得艰苦,周晓晨对此倒是仍旧适应得很快,这会儿她就感觉出男人的好处了,不像女人有那么多的麻烦,至少外出远行走多久,也不用操心来大姨妈。
叶诚之将这一切看在眼中,那一日错过了宿头,大家只能在野外休息,才刚立春正是最冷的时候,虽然有火堆,但也都冻得直哆嗦,他问桂月清可否后悔当初没有留在秦家的选择。
周晓晨摇了摇头,“夫子也说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秦家安逸可我觉得跟着夫子您游历更能让我学到东西。”
叶诚之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话不似应付,笑骂了句:“你小子,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便不再多讲。
就这么,两师徒一路前行,拜访过书院,借宿过乡野,受困过山林,时间飞快转眼将近一年,虽然大多数的时间用在了路上,可是这一行的历经让周晓晨体会到了许多不同,也有了更多的感悟。
而原本预计一年的行程,因种种原因一再延长,第二个新年也没能够赶回家,周晓晨仍旧每到一处,只要能有条件就会往家里寄上一封平安信,秦家给的那些银两帮上了大忙,只是总不能收到家里的回信,日子久了,她其实也是有些想回去的,只是叶诚之不提,她也不好意思开口。
直到有一天,叶诚之突然收到了一封信,终于开口返回,“月清,你如今的学问,要考过会试应该不难,只是,你跟着我走了那么久,看了那么多,当真还只是想着得个秀才的功名就足够?”
周晓晨没有很快的回答,当初纠结着的问题,在经历了那么多,看过了那么多之后,确实有了不小的变化,最初的目标已经变了,那会儿只想着让家里人能够过得更好,可是,当看过了世间百态,她的心大了,想让更多的人过得好起来,胸怀天下倒不至于,但她想能尽力哪怕能让一小方土地的人能够过得更好,“夫子,我想更进一步。”
叶诚之听了他的回答,脸上带上了笑,“来年就是科举之年,该回家了,我们都该好好准备准备了。我要去的地方与你方向不同,明儿,咱们就要分道扬镳,他们会把你平安的送回去,
不过只要你努力不懈,他日必定能够再相逢。”
周晓晨在之前就多少有点猜到他是要离开了,只是那话说出来时,心里却生出了难言的情绪,这一年半的同行,师生的情谊又岂会简单,暗吸了口气缓了情绪,周晓晨认认真真对着叶诚之行了一礼:“夫子的话,弟子一定慎记。”
与叶诚之道别之后,周晓晨便坐着马车往家赶,那车夫知道他归心似箭,一路车行得飞快,只是路途遥远,足足用了一个月才到达小村。
到达的时候已经入秋,周晓晨坐到了轩辕上,这会儿正是农忙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田地里干活。一年半没回来,家乡似乎还是老样子,但隐隐的又觉得似乎有了不同,因车子是从北边过来,没有经过自家的田地,周晓晨还是决定先回了家,再去地里找阿爹。
进了村子后,车了的速度放缓了下来,周晓晨伸长了脖子往家的方向看,远远的瞧见前面有一个女子,穿着一身素淡的衣服,手里挎着个小篮,那身量和姐姐和几分相似,村子里头这样的大姑娘不多,周晓晨看到那背影,心莫名的开始加快,误以为是自家姐姐,她张嘴正要去喊,那女子听到身后车声,回转过了头。
黑亮的眼睛在看到车辕上坐着的人时,一下又瞪大了几分,她没有半点犹豫,“月清哥,你回来啦。”
施茂死了消息带回来时是桂月清去书院后的第十天,原以为已被剿灭的南方叛军在沉伏后突然杀了回马枪,这一场叛乱来得突然杀得驻军措手不及,而第一批被杀害的就是在南边组织起来的商队,所有物资被抢劫一空,至于活口除了故意放走传信的一名小厮,其余全数被杀。
施茂没有小厮那样的运气,他被杀了全尸都没能够留下,而事情发生的那天恰虚是纪氏心疾晕厥的那天。
带回消息的是南边的差役,随行的还有数名债主。纪氏在得知消息后再次晕厥,好在秦氏并没有离开,这才不至于全无主张乱作一团,请人回村把丈夫和能顶事的男人都叫了过来,又请了周大夫过来给纪氏看病,好在那收债的人并非无赖之流,又有差役维护,一屋子女流才没受到伤害。
等桂老三带着桂家的男人们过来,纪氏已经从昏迷中醒过来。
人虽然没了但画过押的欠条却是实打实的,被杀遇害是一回事,欠债还钱又是一回事,却原来施茂见南边有商机,便起了大干一场的念头,找人作保从钱庄里借了银两,又和几家店铺赊账入货,他原是想靠这大挣一笔,回来后可以和家人长期团聚,不用再奔波分离,却不想这竟成了将来让妻女受苦的根源。
家里多年的积蓄并不足以还清债务,唯一的法子就是将铺子低卖,这世道总是锦上添花的少,落井下石的多,你急着出售便有人趁机压价,偏在这个时候,又来了几个要债的人,却是施茂临时走时赊的账,纪氏是个妇道人家,桂老三是农户,遇上这样的事也只有忍痛割肉。
镇子上的房子和铺子全都变卖,家里值钱的物件也都当了,即便如此还有一部分债务没能还上,家里最后的财产就是施茂在村子里的那间破屋和几亩田地。纪氏要卖却被桂老三阻止,那里最后安身立命的根本,若真卖了这两母女上哪儿过活去。
桂老三和秦氏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这债由他来还,因纪氏失了丈夫桂老三此举怕招来外人闲话,于是,他拿出了当初和施茂交换的信物,将长子桂月清与施诗定亲的事情公之于众,未来女婿替妻家还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一切发生得突然,压力之下处理得也急为匆忙,在众人眼里桂月清不过还是一个少年娃,是以谁都没有想到去告诉远在书院的他,直到桂老三把一切定下处理完了,这才想起儿子,家里这样是再也供不起他读书的,心里内疚却不后悔这样做。
当周晓晨得知这一切时,脑子里是懵的,像炸开了一样翁翁直响。
桂老三看着一脸怔愣,表情写满惊讶的儿子,心里不是个滋味:“阿爹晓得你想读书,可眼下咱们再读不起了,你施叔对咱们家有恩,这些年你读书他背地里也供了不少,咱们不能忘恩负义,如今她们家里没了主事的男人,又背了那么多的债,咱们要不帮她们,她们娘儿俩怎么活得下去。清哥,这道理你应该懂。”
周晓晨看向父亲,她哪会不明白这些道理,对于帮她们还钱她并没有异意,不读书也没关系,可是……她结结巴巴地说道:“阿爹,我,我和施诗定亲是,是怎么回事。”
桂老三听儿子只问这个,知他对于还债的事并末反对心中稍安,“这事是你施诗去南边前我和他定下的,你姐姐的亲事还没着陆,一来怕她心里难受,二来也怕你读书分心,所以都瞒着。现下我说出来,能避闲也能让你婶子安心。”
周晓晨脑子还有些转不过来:“可,可阿爹,我没想过要娶施诗呀。”
儿子的话叫桂老三猛地愣住:“你说啥?你不想娶施诗?”
周晓晨认真地点了点头。
桂老三不解道,“我看你和她处得挺好,也说得来,施诗长得好性子也不差,你为啥不愿娶。”说到这里他一顿,眉忽地竖起来道:“你这是看她们家破落了,没法帮你有好前程就嫌弃了?”
“没有。”周晓晨看他神色不对,晓得他想歪了连忙否认:“阿爹,我一直把施诗当作妹妹,亲妹妹一样呀。”
桂老三听他这样说一时也没想明白,缓了缓才听懂了他的意思,他却并不在意这个,大手往儿子肩头一拍:“傻小子,她又不是你真的亲妹,你拿她当亲妹不是正好,你娶了她一样好好照顾待她不就是了。”
周晓晨见他说不通,急得抓狂:“我不娶。”她从没想过要和别的人结婚,即便这一世她和秦雨再无法相遇,可让她娶别的女人,和别的女人过一辈子,她做不到。
桂老三见他坚决怎么也说不通,老实人脾气也上来了,“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不是你说不娶就不娶的,你施叔家对咱们有恩。”
“报恩也不用娶诗诗。”周晓晨辩道:“我们替她们还债,好好照顾她们,将来等诗诗大了,给她找一户好人家,纪婶子老了我也可以把她当娘一样照顾。”
“给诗诗找户好人家?”桂老三怒瞪着儿子:“怎么找?如今你和她定亲的事全都知道了,你现在说不娶就不娶,你让诗诗怎么办?和你姐姐一样?你姐姐还有你这么个能读书的兄弟,有爹有娘,诗诗有什么?她没了爹,家里连个兄弟都没,你要她怎么找?你让那些人怎么看诗诗,怎么看咱们家?”
这一串的质问让周晓晨哑了口,别的不说,姐姐被人无端拒了亲事之后,所有的遭遇她再清楚不过了,这就是这个世道的法则,若是拒亲,诗诗就会和姐姐一样,身上无端地有了污点,而她们家会被人指着脊梁,永远背上忘恩负义的名声。再往深处想,有这样名声的家庭,有情有义些的人家又有谁会沾,这会儿要是坚持拒婚,姐姐和弟弟的名声也是要被拖累的。
桂老三紧逼着儿子:“你说,你说。”
周晓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住在施家时的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他们对自己的照顾与爱护,随后又是姐姐那天全无表情的模样,心紧紧地收了一下,只想那个小丫头说不定也会和姐姐一样,拒绝的话这会儿怎么也说不出口。
桂老三见他不再与自己犟,心里的气也就缓了些,“清哥,你自小就是一个懂事不叫人操心的孩子,你先去夫子说说,等咱们家还清了债,有了余钱再回来继续读,咱们也得快些赶回去,你施叔,唉,你施叔的衣冠冢还没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