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还没生里头也不暖和,桂月梅忙走到灶膛边上,用火引子准备引火。
周晓晨一时也搭不上手,于是站到了门边上,眼往外看平日这个时辰娘都已经起了,这会儿主屋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知昨夜里双亲是彻夜诉说安慰还是做最后的抵死缠绵,无论哪里一都叫她觉得无比的悲凉,想着眼又有些湿,她抬手擦了擦眼儿,待转过头时见姐姐正用手背抹眼睛,”姐。”她不禁轻唤。
桂月梅却没回头,她仍旧专心地盯着火膛:”没事,火起了烟有些呛。”说完她又抹了下。
火都没引燃呢哪来的烟,周晓晨静静地看着她,忽想起昨儿阿爹对她说的话'清哥,你记着咱们男人可以没什么大本事,但不能没有担当,你娘往后以靠你照顾,你姐姐将来嫁了人也要你撑要,将来等你有了媳妇儿,有了女儿你还得为她们撑起一片天来,什么天下大业都是虚的,能守住家才是真的。阿爹要走了,记住阿爹的话,替阿爹好好守住这个家,守住你娘,你姐,你弟。'胸口堵得厉害。
桂月梅将火引燃转头偷瞧了一眼弟弟,却见他无声地看着外头,一张脸布满了泪竟是一点儿声都没有,她忙站了起来快步过去,想都没想便伸手过去为他擦:”弟,你别哭。”
被这一声叫回了魂,周晓晨惊学失态她却没动,由着姐姐为自己擦:”阿姐,你也别哭。”她哑了嗓子,面前的人也好不到哪去。
轻摇了摇头,”姐没哭,是烟呛的。”桂月梅否认后继续劝慰:”弟,你别难过,阿爹只是去当兵会回来的,你也别担心,有娘在有姐姐在呢,弟,你别怕。”
一字一句落入耳中,周晓晨泪眼模糊地看着明明也是害怕却努力安慰着自己的姐姐,有那么一瞬眼前的人似是与梦中的重合了,用力地吸了吸鼻子,伸手拇指按去姐姐脸上的泪:”姐,我不怕,你也别怕。”
”说是只要能够交二十两银子做军资,就能不用去。”桂家大房大人们又凑在了一起,不为其它,征兵令下来后,就在所有人都觉得绝望的时候,又有一道新令跟着发了下来,这消息对有些人是柳暗花明,对有些人却不过是一道黑暗中的虚光。就如此刻的桂家。
”他爹,要不把老大的亲事给退了吧,咱们也不要讨回所有的彩礼钱,只要凑够就行。”大房里桂大嫂把家里仅剩的钱全都找了出来,仔细数了好几遍仍是差了不少,她皱着眉想了又想好不容易才想到这么一招。
桂老大坐在桌边上,看着桌上那十来两银子,沉默了半晌终是在媳妇的焦急目光中长叹了口气:”不用了,咱们若无缘无故退了这门亲,往后儿子可怎么做人,不说老大,传扬开了往后老二老三也难寻好亲,”伸过手取了一小块碎银捏在手心:”媳妇儿我怕是要对不住你了。”
自幼一起长大多年夫妻桂大嫂哪会不知道丈夫的心思,她低头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可我也不能眼巴巴的看着你去送死。”
桂老大低头忍着没去看妻子低声继续道:”咱们家是个啥样你最清楚,老三那儿还欠着交租子的钱,老五家怕是也难凑齐,老二家大抵是能够保下他的命的,可要指望他再多出些救兄弟的钱,这样的年景他肯他媳妇都不会肯,就算肯也凑不够。咱们这三房看样子只能全保一户,江哥儿和泽哥儿都大了能顶事儿了我就是走了这家也总能撑起来。”
话都挑明了,桂大嫂手捂着嘴眼泪一个劲儿的往外湧,这会儿也顾不得其他转一身一把将丈夫抱住。
桂老大一下便红了眼儿,反手将媳妇抱紧,拥了好一会儿他稳住了心神用微微带着些哑的声音安慰道:”你也别想得太坏了,以老三的脾气他肯定会和我一起去的,有他照应也未必没有活着回来的机会,说不定到时候得了军功还能让你们娘儿几个过上更好的日子呢。”
桂大嫂却说不出话,只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那头三房的情况和大房的差不离,桂老三拉着秦氏的手:”媳妇你别哭,我一定会小心的。”
秦氏也不说话,只低头默默垂泪好一会儿她用力擦了一下脸,抬头看着丈夫:”三哥,你听好了,你一定得活着回来,哪怕是缺了手断了腿只要你回来,我伺候你一辈子,咱们来世还当夫妻,要是你不回来,我就改嫁,我这样儿嫁过人养过孩子的再改嫁也嫁不了好的,到时候我受苦受累赖着活到老,来世咱们永不再见。”
桂老三愣住即便明知妻子的话是激他,他还是忍不住将人一拉死死抱住:”婉娘你也听好了,你这辈子就只能是我的,下辈子下下辈子也是,你等着我,我一定活着回来。”
有希望却没指望,这远比一开始就没有出路来得好,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桂老大和桂老□□而放开了,倒是老二和老五因愧疚而显得沉默。
这样的气氛不光影响了大人,也让孩子有了妙微的变化。
周晓晨独自在田梗边上漫无目的地走着,雪水化去后的小路显得泥泞,她心里很是烦躁,这个时候本该在家里多陪陪双亲的,但面对即将再次失去亲人的压力叫她喘不过气,很没出息地选择了逃避,这会儿寒风吹过荒废着的田地配着那阴沉的天叫人心生悲凉。
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小小的手,周晓晨满心无奈,上辈子她只看过一本穿越小说,还是秦雨非拉着她看的,那时候的她对这些乱七八糟的小说全无兴趣,对那些未成年作者写下的金手指嗤之以鼻,什么造玻璃制肥皂做美食发家当财主都是小孩子的瞎扯蛋,秦雨说看这些不动脑子的天雷文能让人放松,她却觉得根本是浪费时间,如今面对现实的残酷,她竟也心生出了一丝懊恼,成天练习打结有什么用还不如多看几本穿越小说,指不定还真能找出发家的财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全然无措。
手捏紧了胸前的石头:”秦雨,我真没用。”周晓晨喃喃低语,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站了好一会儿,憋闷在心里的郁气发泄了出来,连着吸了好几口凉气,手擦擦脸她出来已经有一会儿了,要再不回去只怕家里还要多操一份心。
闭上眼调整了一下情绪这才转身往回,却看到不远处迎面而来的熟人,是住村头陈家的大妮见她低着头哭哭啼啼地跟在一个眼生的老妇人身后,周晓晨皱了皱眉心里生出了一份警惕,往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她走了过去:”大妮?你怎么了?这是要去哪儿?”她装作无事般开口相询,眼儿朝着那婆子转了一圈,似无意地站到了她们的面前拦住了去路。
因为他这一声,大妮站住了脚那婆子也停了下来。
见大妮红着眼儿人有些愣怔,周晓晨越发地觉得不对,”大妮,你咋哭了?到底怎么了?你这是要到哪儿去?”她继续追问声音也拉高了不少。
那婆子却是个精明的,听了这话淡淡一笑道:”你这哥儿倒是个心思多的,你放心我可不是拐子。大妮跟我走她爹娘晓得的。”
周晓晨听了这话见大妮虽然看着不太愿意却没有反抗的意思,对这婆子的话信了几份,却还带着些许狐疑:”那您这是带她去哪儿呀?她怎么哭了?”
那婆子并不说话,只拿眼儿打量人,大妮却在此时抽抽咽咽地开了口:”阿爹要凑军资,把我给卖了。”说完眼泪又落了下来。
周晓晨瞪大了眼:”怎,怎么能卖你。”
大妮抿紧了嘴不说话,那婆子本有此不耐烦,回头见她这样心里到底有那么一丝不忍,叹了口气儿:”莫哭了,你爹娘卖你也是没办的事儿,你娘身子不好你弟还那样的小,你爹要去参了军,你们这一家子都没法活,我应承过你爹娘不把你卖到那些个脏地方,你跟着我去总归也是条出路,走吧。”说完,绕开路向前走。
大妮也不是不知理的人,听到这一番话轻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站在一边的桂月清一眼,默默地跟着要走。
周晓晨仍旧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回过神人已经和她错身过去了,她忙转身三两步追了过去:”婶子,您是牙婆?”
这三姑六婆都不是什么好行当,那婆子虽是干这行的却也不喜欢让人直接叫破,虽停了步子,脸色却不是那么好看。
周晓晨见她脸色微沉只当是自己挡了她的路惹人不高兴了,偏大人般做了一揖这才问道:”婶子,我想问您个事儿。”
婆子受了他的礼见他又是个孩子神色便缓了些:”啥事,你说吧。”
周晓晨轻咽了一下这才问道:”您看我,您看我这样的能卖多少钱?”
第十五章
冷清的河岸边上,一大一小两人站着,两父子对视沉默不语。
”阿爹您才是家里的顶梁柱,我还小撑不起这个家的,这个家可以少了我可是少不了阿爹。”周晓晨抬着头尚带稚气的脸上带着成人的坚定,卖身凑钱是她能够想到的唯一能够保全这个家的法子,皇帝下这样逼得家破人亡的征兵令,若不是故意想要亡了这国就是形式逼得他不得不这样做,阿爹上战场是九死一生,遇上灾荒家中没有成年男子,女人和孩子一样是难以生存的,与其这样倒不如牺牲了自己总还是一条活路:”我问过了,我这样大又读过书识字的男孩子要是签死契能卖十五两,还有五两再想法凑些应该行,我还特意去过大妮家打听了,陈婶做牙人这行很久了,信誉也好若签契时说好不去那些脏地方,她是不会昧着良心把人偷卖进窑子的。”
桂老三一字一句将话听在耳中,儿子之前无端端非把他叫出来说有事讲,没想到这一开口竟是要自己把他给卖了,他低头看着个头才到胸前的小子,这孩子长得极好七分像他娘三分像自己,特别是那双黑亮的眼,盯着人看时时常叫人忘记了他的年纪。
”阿爹,眼下的形式您是知道的,闹灾战乱往后头就是饥荒流民,世道会越来越乱,爷爷说过真要乱的时候杀人抢劫的未必是强盗,真没得吃那些为了能活下去的老实人也会起歹念,娘和姐姐是女人弟弟也还小,将来真要有什么事只能靠您。”周晓晨见父亲不说话,继续游说。
”别说了,”桂老三终是听不下去出言打断:”你觉着阿爹能忍心把你卖了?你觉得把你卖了你娘你姐姐就能安心了?”
”阿爹。”周晓晨知这话会伤了父母的心,也知道这事难以说服,可她必须要说:”阿爹,这时候不能感情用事,娘要没了您就成了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家里要没有男人护着女人少不得要受人欺凌,高婶子日子过得多辛苦,阿姐要嫁人说亲时有爹的和没爹的要差上许多,还有弟弟,我打小就跟着爹爹做男子汉弟弟也不能没有。”
”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家里就能没有你了?”桂老三声音拔高。
周晓晨迎着他的目光,腰杆挺得笔直:”家里能够没有我,但不能没有爹,壮士断臂壁虎舍尾,卖了我是救家里的唯一法子,阿爹您说过我们都是男人,是男人就得保护好家里的女人,阿爹咱们不能感情用事得顾全大局,卖了我也未必就是坏事,我给人家当仆役,当书僮,当小厮也是一条出路,您静下想想是不是这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