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梁思喆对他的好却不一样,是细枝末节的不声张的那种好,似乎稍一错眼就会错过,而对于梁思喆来说,他似乎也不在意自己给出的好会否被察觉到。十年前他打着曹修远的名义瞒天过海给自己安了一台空调,十年后又在雨夜看似若不经意地斜撑着头顶这把伞,曹烨说不出这种好到底有哪不一样,但梁思喆的举动戳得他的胸口有些泛酸。心里又冒出那句话——唉,何至于此呢。
算了,和好就和好吧,曹烨看着那只握着伞柄的骨骼分明的手,心道当年的梁思喆也有自己的难处,也是自己太过幼稚,非要绑架他跟自己站到一边。说到底他恨不起梁思喆,那会儿狠话放了不少,譬如什么“再跟梁思喆做朋友自己就是孙子”之类的,如今梁思喆主动求和,那些狠话便全都抛掷脑后,一并落了空。
共撑着一把伞,身体离得很近,肩膀碰到肩膀,两人起先都没说话,落在伞面的雨声听上去格外清晰。
曹烨想到刚刚跟徐安乔讨论的话题,不由好奇地看向他问道:“当年为什么打记者啊?”
“打架还有什么理由?不高兴就打了,”梁思喆淡淡道,看他一眼,“就像当年你打那个制片人一样。”
曹烨开口:“我那还不是——”为了你才打的。话说一半,后半句硬生生咽了回去,不想提那事儿,年少轻狂,屁事儿不懂,事情搞砸得一塌糊涂。
“是什么?”梁思喆侧过脸看他,眉梢不经意间挑了一下。
“没什么,说着你呢,别往我身上扯。”
梁思喆笑了笑,没接刚刚那问题,转移话题跟他闲聊道:“困不困?”
“还成吧。”
“一夜没睡,开这么远的车回去算疲劳驾驶吧?”
“你要举报我?”
“不举报你,邀你一起吃顿饭不算过分吧?”
“这大半夜的哪儿还开着门啊……”
“车里随便吃点,吃完天就亮了,你要走我不拦着。”
曹烨对他的提议有些动心,原本还没觉出什么,但梁思喆一提,他觉得自己真有些饿了。这大老远的,想到还要开几十公里的车才能回家,就觉得有些头疼,一会儿干脆找代驾过来吧。
“不是想知道当年我为什么打记者么?”梁思喆加码道,“这事儿我不是不想跟你讲,只是太长了一时不知从哪说起,上了车边吃边说吧。”
“行吧。”曹烨应下来。
一上车曹烨便看出来,梁思喆这辆房车不是剧组租来的,应该是他自己的,否则内部摆设不会这样齐全,打眼看上去跟一间装修简洁的家没什么区别。
想想也是,梁思喆常年拍戏,房车对他来说是必需品。
“我先去洗澡,你坐着等会儿。”梁思喆把伞放到门口晾着水,从鞋架上拿了双拖鞋扔到他面前,“换上吧。”
曹烨换了拖鞋走进车内,这种家的感觉更明显了。
梁思喆也换了鞋,从衣架上拿了换洗的衣服要去浴室,曹烨的目光落到他胳膊上刚刚包扎的纱布上面——纱布已经被雨水打湿了。
曹烨眼前闪过那根倾斜的伞柄,还有梁思喆接受包扎时手臂凸起的青筋,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这一眼真是看得他五味杂陈。
曹烨对着他的背影说:“纱布湿了,要不要叫医生再过来包一下?”
闻言梁思喆抬起手臂看了看,用另一只手把纱布解开扯下来,随手扔到垃圾桶里:“一会儿洗完澡再说吧。”语气听上去并不太在乎。
梁思喆走进浴室,浴室门刚关上,宋清言打着伞过来了,上车收了伞跟曹烨打招呼:“曹总您也过来啦?”
“嗯,医生还在么?”曹烨站在门口问她,想拿着伞出去把医生再叫过来。
“已经走了,怎么了?”
“走了?”曹烨眉头微皱,“梁思喆的伤口被雨淋湿了,纱布被他拆了。”
“啊?”宋清言愣了愣,“刚包好的伤口啊……”说着有些着急地朝浴室的方向抬高声音喊,“思喆哥,医生特地叮嘱您注意点!”
“宋清言。”梁思喆在浴室听到她的声音,叫她。
“在呢!”
“把饭热了,多热一份。”梁思喆隔着门说。
“知道了!”宋清言一边应着,一边忙活着从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拿出碘伏和纱布,对曹烨说,“一会儿我替思喆哥简单包一下吧,还好之前伤口里面的砂子什么的都处理过了……曹总您坐啊,”她把碘伏和纱布放到桌子上,不忘招呼曹烨,“饭一会儿就热好了。”
曹烨应了一声,走到长条沙发前坐下来,车内空间不算大,光是这沙发就占了客厅一半的距离。沙发很软,人坐上去挺舒服。曹烨想这要是自己来设计这间房车的内部格局,应该也会给沙发腾出大半空间。陷入沙发的瞬间让人觉得放松,所以他喜欢沙发更甚于床。
譬如现在,他陷在沙发里,头仰靠着背垫,舒服得泛上了些许困意。
盒饭大概是被放进了微波炉里开始加热,一旁飘来一阵饭香,浴室哗啦啦的水声和雨点敲打在车窗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气味和声音都让人轻易放松下来,曹烨仰头靠在沙发上,听着耳边的雨声,困意越来越强烈。
迷迷糊糊地,仰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一侧滑过去,倒向旁边的沙发扶手上,扶手触感绵软,头枕在上面挺舒服的。
就眯一小会儿,睡着之前曹烨对自己说,一会儿就醒了。
梁思喆洗完澡,推门从浴室出来,宋清言正站在饭桌边扭头往沙发处看,听见浴室的动静后,她朝梁思喆转过头,用气声说:“思喆哥,曹总好像睡着了……”
梁思喆侧过脸看了一眼趴在沙发上的曹烨,这一会儿的功夫,曹烨看上去已经睡实了,呼吸均匀,对于周围的一切动静仿若未闻。
“这才几分钟啊……”宋清言几乎不敢相信,询问梁思喆的意见,“要叫他起来吃饭吗?”
“让他睡吧。”梁思喆想了想说,“睡醒了再说。”说完放轻脚步朝一旁走了几步,抬手把车顶的大灯全都关了,只留下厨房区域一盏昏黄的壁灯。
“盒饭你拿回屋里吃,”梁思喆跟宋清言说,“吃完你也休息一会儿。”
“哦,好,”宋清言点头应道,“伤口我替您包一下吧?”
“我用碘伏消个毒就成。”梁思喆说着,朝茶几的方向走过去,躬身把碘伏拿起来。
他一向说一不二,拿定主意的事情没人能劝得动,宋清言已经摸透了他的这种性子,只好轻手轻脚地拿了盒饭回到其中一间卧室。
关上卧室门之前她忍不住朝客厅看了一眼,梁思喆拿着碘伏站在茶几前,低头看着曹烨,昏暗的光线里像一帧静止的电影画面。
壁灯的光很柔和,包裹着那个年少成名、被媒体和舆论淬炼得百毒不侵的年轻影帝,许是一瞬的错觉,宋清言觉得那一刻的梁思喆竟有些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