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儿再也不要见他了,他是骗子,是坏人。”
小孩说得颠三倒四,萧莨轻抚着他的后背,眼中尽是晦暗。
柳如许沉默不言地听着,抬眼望向萧莨,无声一叹。
萧莨的身上,已再看不到半点昔日的斯文温润,即便是在孩子面前,也是极力忍耐才将周身的戾气压下,将他变成这般模样的,不是鲜血浸染的杀戮,是那个人,是他怀中孩子的另一个亲生父亲。
珩儿很快窝在萧莨怀中睡着了,萧莨帮他脱了外衫盖上被褥,取下他还挂在脖子上的金锁,连同他一直握在手里的拨浪鼓,丢去一旁,吩咐人:“都拿去扔了吧。”
柳如许收拾了药箱正准备离去,闻言顿住脚步,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将东西拾起,劝他道:“郁之,别将怨恨波及到孩子身上,珩儿自己都没扔,你又何必如此?”
萧莨抬眼,冷声反问他:“将一个三岁大的稚童押到阵前充当人质,他连人都不配做,他配叫珩儿再惦记着他吗?”
柳如许无言以对,沉默半晌,告退出了帐子。
萧莨垂眼望向已沉入睡梦中的儿子,握紧他一只手,眸中晦意沉得深不见底。
第67章 心如死灰
甘霖宫。
祝雁停尚未走进殿中,便听到祝鹤鸣发脾气骂人摔东西的声响,他在门外站了片刻,待到被召来议事的官员灰溜溜地出来,才提步进去。
祝鹤鸣双手撑在御案上,正弯腰粗喘着气,面容狰狞,牙齿不停打着颤,似气怒又似恐惧。
听到脚步声,祝鹤鸣缓缓抬起头,望向面前一脸平静的祝雁停,相比起自己的惶恐不安,祝雁停简直从容过了头。祝鹤鸣见之愈加恼火,用力握紧拳头,咬住牙根问他:“你进宫来做什么?朕要你去下幽城御敌,你为何还不出发?连你也要抗旨不遵了是吗?!”
祝雁停的眼睫动了动,淡声反问道:“兄长一兵一卒都不派给我,让我只身去下幽城,我要怎么御敌?兄长难不成是要我去送死吗?”
祝鹤鸣一巴掌拍在御案上,怒道:“朕让你去你便去!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废话!”
祝雁停摇头:“我不去,去了也是死,倒不如就死在这里,总归这么多年我的眼界也只有面前这一亩三分地,不然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地步,死在这里也算活该。”
他说罢,不待祝鹤鸣再骂人,神色凝重些许,皱眉问道:“有一件事情,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萧莨他会这般针对你?你到底做过什么让他这么痛恨你?”
当年萧莨离京之时拉下了刘崇阳,却在最后关头放了祝鹤鸣一马,为何如今时过境迁了,他反而要追咬着他们不放,祝雁停怎么都想不通,除非,祝鹤鸣做过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才叫萧莨如此痛恨他。
先前他不愿细想,如今却非要问个究竟不可。
祝鹤鸣扯开嘴角冷笑:“所以你特地进宫来,是为你那夫君找朕兴师问罪的?”
祝雁停心下一沉,冷了声音:“你到底,做过什么?”
祝鹤鸣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笑声,扭曲的神情里多了些畅快和得意,瞅着祝雁停:“朕做过什么?朕什么都没做过,刘崇阳做的事情与朕何干?朕不过是没有阻止罢了,谁叫萧家人这么冥顽不灵,不肯为朕所用还非要找朕的麻烦?那便去死!通通去死!”
祝雁停的双瞳狠狠一缩,神色陡然变了:“你让谁去死?你在说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祝鹤鸣还是笑,祝雁停越是着急气怒,他便越痛快。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有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扑通跪下地,声音打着颤地与他禀报:“陛、陛下,下幽城破了!那些匪军已大举进兵往京城方向来了!最多、最多再有几个时辰就要到城门下!”
祝鹤鸣的笑声卡在喉咙口,倏然瞪大双眼,一瞬间面色铁青:“怎么可能!下幽城怎会这么快就破了?!城守卫呢?!守城的人都死了不成?!”
太监哆哆嗦嗦地回话:“城守卫、城守卫已投向了匪军,下幽城的城门就是他给开的。”
祝雁停闭了闭眼,半点不意外,下幽城的城守卫本就是个贪生怕死的,没了他这个亲王坐镇压着,那人降了贼寇完全不出人意料。
“混账!”
祝鹤鸣气急败坏地砸下拳头,赤红的双目里满是惊恐和恨意:“两京大营的人呢?!都进城了没有?!叫他们给朕死守城门!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人放进京里来!”
“回陛下,北、北营的来了一半兵马,剩下的都不听调令,南营的兵马往东去了,占据了东山脚下的城镇,据城不出,也不肯听从调令。”
“混账!混账!他们怎敢!”祝鹤鸣目眦欲裂,一挥手将御案上的东西尽数扫下地,又弯下腰不停喘气,试图掩饰自己心头疯长的恐惧,“给朕、给朕将朝廷官员都召进宫来!叫他们都来给朕想办法!立刻就去!还有国师,国师人呢?他点子最多他一定有办法!他现在人在哪里?!”
太监低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多出:“国师不在天门台,奴婢、奴婢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哐当一声,祝鹤鸣将手边的花瓶也给砸了,咬牙切齿地恨道:“好啊、好啊,连他也跑了!你们这些人通通都背叛朕!通通都不是东西!”
祝雁停却并不在意这些,踏着满地的碎片走上前,逼问祝鹤鸣:“你到底,对萧家人做过什么?”
“你到现在还要跟朕纠缠这事?!朕告诉你便是!”祝鹤鸣涨红了脸,恶狠狠道,“刘崇阳买通了周简在战场上给萧蒙放冷箭,与朕何干?事情又不是朕做的,萧莨跟疯狗一样咬着朕做什么?他有本事不会去找刘崇阳算这笔账?!”
祝雁停瞬间愕然,不可置信地瞪向祝鹤鸣,祝鹤鸣的脸上全无心虚,洋洋得意地说着这些,如同炫耀一般,扭曲的面容上此刻丑态毕露。
好半晌,祝雁停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萧蒙,是被你们……害死的?”
祝鹤鸣张牙舞爪:“他活该!他和萧让礼那个老顽固要是肯早点投靠朕,也不至于落得这么个下场!他们通通活该!”
祝雁停猛地攥住祝鹤鸣胸前衣襟,气得双手都在打颤:“你们杀了萧蒙,你们怎么能杀了萧蒙!你们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祝鹤鸣不耐烦地将之挥开:“杀了便杀了有何大不了的!你看看清楚,朕才是你兄长!如今你为了萧家那一家子外人,竟敢用这样的态度对朕?!怀王府当真是白将你养这么大,养出了你这么一头白眼狼来!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就将你扔出去喂狗!”
祝雁停浑浑噩噩地看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
祝鹤鸣冷笑:“朕在说什么?朕是在告诉你,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若是没有怀王府,你不定早就死在外面了,怀王府供你吃供你穿把你养大,不是为了养你这么一条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
祝雁停陡然拔高声音:“你到底在说什么?!”
祝鹤鸣的嘴角扯开一抹最残忍的笑,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说给他听:“你压根就不是父王和母妃的孩子,你的亲生父母是长历皇帝和他的皇后,你是被他们抛弃不要了的野种!”
祝雁停怔住,惶然大睁着眼睛,下意识地否认:“我不是,你在说谎,这不是真的,你一定是在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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