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脊背直挺挺的,身上的戾气,老远就能感觉到,没杀够一百人估计绝对没那种煞气。老叫花子很有经验地跟小叫花炫耀道:“跟你们说,那里面的人至少都得是位将军。”
叫花子虽然穷苦,可消息却比一般的人灵通,小叫花好奇道:“没听说最近有什么将军来咱们这儿啊,将军们都在前头打仗呢。”
“也不知道谁能赢。”
“管他谁赢呢,反正谁赢都那么回事儿。”一个中年乞丐道。
“话是这么说,可我觉得这回肯定还是朝廷能赢。”另一个小叫花道,“楚尚书把陕西、山西、湖广、河南、山东的义教全都给灭了,如今就这一小撮逃进咱们蜀地的,还能成什么气候?”
“得了,得了。朝廷赢了对咱们有什么好的?你还是赶紧捉你身上的虱子吧。”另一个乞丐一边说一边在腋下东摸西摸,也不知摸到了什么直接就往嘴里塞。
庄子内刚被一众叫花议论的授兵部尚书衔的楚寔正静静地站在季泠曾住过的屋子里,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谁也不敢上前询问什么。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大早进去的, 直到夜幕降临,楚寔才从季泠的屋子里走出去。
北原和南安立即迎了上去, “部堂。”如今楚寔是川湖总督, 总督湖广、贵州、四川军政, 授了兵部尚书衔, 兼督察院右都御史, 所以众人都改了口称他为部堂。
“天色已经很晚了, 客栈那边都已经打理好了。”南安道。
楚寔垂下眼皮, “让人打扫一些,最近就住在这里。”
南安一愣, 环顾了一下四周。四处都是杂草蔓生,蛛网长挂,随便咳嗽一声都能激起一片灰,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可他没敢反驳, 立即道:“是, 小的这就去吩咐。”
“他们要在鬼庄住下来?”外头的叫花们见庄子上灯火通明,一队队侍卫进进出出, 汲水泼地,剪树割草,这可不像是要走的模样。
“这有什么,他们身上的煞气吓得鬼都不敢出来。”老叫花懒懒地躺在地上道。
屋子里没有桌椅板凳, 有的话早就被那些叫花子拿出去还了钱了, 连门板都被拆了许多,楚寔就席地坐在南安从旁边寺庙借来的蒲团上, “那么大个活人,总不能凭空就消失了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垂着头的北原抬起眼皮看了看楚寔,这是还没死心?
这些年他和南安总是交替着来峨眉找人,便是在战事最要紧的时候,这边寻人的事儿也从没耽搁过,可是那人真的就那么消失了。
“部堂。”北原想说话。
楚寔却先开口道:“义教的南天王不是逃了么?明日让所有人搜山。”
北原的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南天王不是昨日半夜已经落网了么?但旋即他就明白过来了,再次低下头应道:“是。”
楚寔补充道:“传令下去,若是有人敢糟践百姓,尤其是妇孺,就地枭首,整旗同罪。”
按军队编制,一旗十人,这就是说有一人糟践妇孺,十人都要被枭首。这条命令算是想当严厉的了。
北原应声下去安排去了,走出院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他心里明白,若是能找到的话,这些年他和南安就不会在峨眉无功而返。但楚寔显然心里还抱着期望,期望那个人还活着。
听说走的时候是蓄意安排了许久的,可那时候天下大乱,群盗四起,她一个弱女子,还生得国色天香,一年里还大半时间都在沉睡不清醒,北原很难从好的方向去想季泠的结局。
可是楚寔不死心,他们就得不停地寻找。
周围的山,像拉渔网一般被拉了一遍,可以说就算是要找只蚂蚁都能找到,但依旧是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
北原和南安忐忑地站在楚寔面前,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两个月了。两个月能做很多事情,却被浪费在了山里。
可也没人敢劝楚寔,连孙阳山孙先生都因为说错了话而自请离开了。那还是楚寔看在他多年辅佐的份上,才让他全身而退的。
“部堂。”北原终于鼓起了勇气,想上前劝一句,可袖子却被南安拉了拉,这是让他不要说。
恰此时,一个传信兵跑了进来,喘着粗气儿道:“部堂,部堂,皇上驾崩了。”
北原和南安心里全部一松,这下总算可以收兵了。
老皇帝驾崩,登基的是他的幼子,今年不过两岁。他前头那些哥哥们,个个儿都很短命,所以才轮到了他坐上那个位置。他的母亲年仅十八岁的苗婕妤母凭子贵地成了皇太后,抱着小皇帝垂帘听政。
楚寔被先帝遗诏任命为顾命大臣,只能启程回京。说起来,他也已经许多年没回过京城了。
一道遗诏,似乎轻轻松松就夺走了楚寔手里的兵权,让他再没有借口滞留在外。如今天下逆贼也基本已经被楚寔清扫干净,留下的不过一些残灰余孽,已是疥癣之疾,不足挂齿。即便是义山王还没被捉住,可也成不了气候了。正好应了那么花,飞鸟尽,良弓藏。
下一句则是狡兔死、走狗烹。
只要稍微读过书的人,都知道这句话。而对历史稍微有点儿研究的人也都知道,自古以来,但凡被任命为顾命大臣的官员,有好下场的真不多。
楚寔手下人都劝他不要上京,并举出了“檀道济”的名字。
檀道济是南北朝刘宋开国皇帝刘裕任命的顾命大臣。和楚寔一样,曾经立下过赫赫功勋,威名甚重,刘裕一死,朝廷上的人对他就多有猜忌,并指指点点地说“安知非司马仲达也”。
宋文帝病重,因疑心檀道济,所以半道将他召回,历数罪状将他处死,紧接着檀家以及他的亲信,全都遭到了清洗,子侄几乎斩首殆尽。
他们这是担心,也有人会说楚寔是“司马仲达”,进而出现那样的悲剧。
“司马仲达?”楚寔笑了笑。
跟随楚寔许久的大将刘开道道:“司马仲达又怎么了?要不是他,曹魏能打下吴国、蜀么?没有他,曹家也坐不稳那个位置。”
楚寔觑了一眼刘开道,他这算不算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过也怪不得刘开道等人,他们如今跟着楚寔,做着大将军,早已习惯了一呼百应,若是楚寔交回兵权。他们这些人也都得跟着夹着尾巴做人,被朝堂上那些屁都不懂的昏庸文官压得屁都不敢放。
对他们而言,利益最大化自然是拥戴楚寔成事儿,那他们就是开国功臣。当然如果熟知历史的也该知道,开国功臣的下场比顾命大臣也好不了多少,但至少名声好听啊。
楚寔没说话,他比刘开道他们敞亮得多,状元郎自然是饱读诗书的,过去那些人是些什么下场,他通通都知道。
他上一世是什么下场,他更是看得清清楚楚。
要么就彻底成为龟孙子,装疯卖傻来降低朝廷的疑心,要么就……
周公旦的故事那只能是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