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眠得到季泠的消息,是任贵亲自来跟她说的。任贵的脸上一点儿欣喜也没有,芊眠的心就沉入了谷底,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
任贵道:“芊眠姑娘,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中丞说少夫人在莱州,那少夫人就在莱州。府里若有人说三道四,你可得管着点儿。”
芊眠茫然地点了点头,不知自己的未来该何去何从。她也不是傻子,知道如今这情形什么才是最好的结果,那就是季泠暴毙,谁的名声也不受损。可她伺候了季泠那么多年,说是情同手足也不为过,如今骤然失去她,芊眠一时哪里受得了。
更何况,没了主子,她的未来又在哪里?一想这些,就由不得芊眠不哭。
日子一天一天掰着指头熬过去,半个月了也没有消息,芊眠已经绝望了,也不再指望季泠能活着回来。
季泠醒过来的时候,屋子外面闹哄哄的,可屋里却静悄悄的,她望着陌生的床帐顶,那儿没有她惯用的鎏金香球就知道她的期盼落空了。
季泠仰躺在床上深呼吸了三次,这才重新睁开眼睛,推开被子起床,她的脚很软,一落地险些站不稳,若不是手赶紧扶了扶床沿,整个人就栽下去了。
因这一番折腾,季泠不想留意却也注意到了,自己身上只穿着一袭中衣,而且还不是她自己的,因为她不喜欢在中衣上绣花,而这一件在衣摆处却绣着一朵白莲。
不过这也许不意味着什么,这时季泠心里还抱着一丝期望呢,如果能活,谁也不想死。
只是当季泠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后,就彻底的死了心。左侧墙上绘着一幅巨大的白莲娘娘端坐白莲台上的画,这是义教的标志。她果真还在义教手里。
季泠的脸色已经白得不能再白,情知自己落入义教的手里,再加上连玉当时看她的神情,想保住清白那简直是痴人说梦,所以她身上的衣衫才会被更换。
只是季泠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丢的清白,因为她被连玉掳走后就陷入了昏睡,她的病又犯了。却不知为何中途能醒来,难道是已经第二年春天了?
季泠愣愣的,脑子一片空白,说不上是个什么感觉,痛苦、绝望好像都有一点儿,但也就只有一点儿,更多的却是麻木。
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选。哪怕仅仅只是为了报答老太太的养育之恩,她也不能再苟且活在世上,不能让人非议楚寔。
季泠走到窗边,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隙,北风卷着雪渣从外面呼啸而进,冷得她一个激灵。季泠却没重新关上窗户,她喜欢这种冰冷,让人有一种活着的感觉。
外头的哄闹声更大了,还夹杂着女子的尖叫声。而院门后面几个侍女手持着刀、棍随时准备着和即将冲进来的敌人拼命。难怪季泠醒来时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却原来她们都在那儿。
不用想也知道这时候攻入义教窝点的会是谁,定然是官兵,是楚寔来救她了。
季泠脸上没有欣喜,关上窗户,静静地走到屋子里的妆奁前,她打开盖子,支起镜架,找到了一枚金簪。
楚寔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来救她这个失节的妇人,她也该做她应当做的事情了,不能叫他难堪,有个因受辱而自尽的烈妇和有个忍辱偷生的妇人完全是两码事。
季泠缓缓地坐在妆奁前,拿起金簪对着自己的咽喉比了比,然后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人之将死,总难免会想起过往的岁月。余芳、老太太的脸纷纷从季泠的眼前闪过,最后则是楚寔的脸。
那天夜里,她从窄桥上跑过,撞上匆匆行来的楚寔而坠入水里,她以为她那时候就会死的,最后却被一双手给托了起来,然后老天垂怜又给了她一段岁月。
楚寔待她极好,可她却没能为他做点儿什么吗,如今反而让他蒙羞,只想到这一点,季泠视死就如归了。
可是还是会不舍,舍不得余芳,也不知道她表哥的婚事以后会如何,也舍不得老太太,还想着多在她跟前敬孝,哪怕只是念念佛经也好,她还看到了好些养身法子,都还没跟她商量怎么用呢。
然而最舍不得却是楚寔,季泠也是这一刻才明了的,脑子里都是他的脸,深俊的轮廓,温柔的眼眸,唇边的那丝微笑。他对她的好,她都记着,而且诚惶诚恐。
惟愿他能再娶一个衬得上他的妻子,长命百岁,多子多福。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外头忽然传来尖叫声, 是那些守门侍女的尖叫,想是官兵已经闯了进来。季泠没再犹豫, 站起身将手高高举起, 猛地刺向自己咽喉, 片刻便已经见血。
可就在电光火石间, 季泠的手腕却被人握住了, 再没办法往下刺入一分。她缓缓睁开眼睛, 就看见了楚寔焦急而痛楚的脸。
季泠的眼泪瞬间滚落, 懊悔自己为何不早一刻将金簪刺进去,那样楚寔就不会为难了。如今他又怎能看着她自戕, 他从来就不是那样狠心的人。
下一刻季泠就被楚寔搂入了怀里,她能清晰地感觉他的拥抱、心跳,还有那只扣在他扣在她后脑勺的手,一直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发丝。
“对不住, 表哥, 对不住。”季泠已经泣不成声,为自己让他为难了而难过, 也为自己让他蒙羞而难堪。
“你还活着就好。”楚寔的声音有些沙哑。
义教的这一处窝点实在太过隐秘,楚寔也是费了很多神才找到的,只是时间就花得太多了。在来之前,他料想季泠只怕已经是凶多吉少, 哪怕连玉没杀她, 以她的性子受辱后怕也不能活。
可以说楚寔是抱着万分之一的期望来的,没想到却能有这份惊喜。
若是可以, 楚寔也想再多抱季泠一会儿安慰她,可此地不宜久留,外头还有无数的人在等着他。
“阿泠,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难了。”楚寔顿了顿,“是我,对不住你。”没护住自己夫人,当然是男人的责任。
可楚寔越是这样说,季泠就越是难过,哽咽道:“表哥,那容我去穿件衣裳吧。”
衣裳是要换的,但楚寔却没让季泠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他拉着她的手走到门边,微微打开一丝门缝,接过北原进来的布包,里头是楚寔给季泠准备的衣物。
一套官兵服帽。
“换吧。”楚寔重新关上门。
季泠抱着衣服就打算转进屏风后,却被楚寔叫住,“就在这儿换,速度快点儿。”
季泠咬咬下唇,没动。
楚寔走过去替她理了理鬓发低声道:“没人知道你失踪,都以为你就在我身边。”
季泠有些微诧异,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她的失踪,楚寔自然会有应对措施。可这件事不在于外头人会如何看,而在于她再也无脸陪伴他。
楚寔大约也是没工夫在这里劝说季泠,她的脑子一根筋,只靠几句话是没办法说服的。所以他自己动手扯开布包,将里头赶紧的官兵衫抖了抖,替季泠穿起来。
季泠被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却没办法拒绝楚寔,只能任由他摆布。
穿好衣裳后,楚寔退后两步打量了一番,“还行,就是你身子太单薄了些。”
布包里还有一盒子药膏,楚寔打开盖子挖了一团,抹在了季泠脸上。不过大男人做这件事,总没女人细致,并没能完全遮住季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