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大是主场,自然用的也是主场休息室。一排排的更衣柜靠墙站立,旁边放着两排休息的椅子,还有供教练写写画画的移动黑板。因为是毕业季,墙上做了诸多装饰,气球,横幅,彩色拉花……篮球队的合影照片挂在墙壁正中,照片里,岑满川站在最前排,他双手捧起一座金灿灿的奖杯,被所有人簇拥着。
向猜就在这里止步。
他转身看向岑满川,男孩还固执地举着那只小盒子,两枚钥匙各套着一个圆圆的钥匙圈,仿佛戒指一样。
岑满川靠过来,把他压在那张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照片海报上,低下头,想要吻他。
大男孩自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噜声,含糊地说:“猜猜,我……”
可不等他们的唇瓣交叠,向猜忽然按住他的肩膀,然后,缓慢却坚定的推开了他。
“满川,”向猜抬头望着永远长不大的恋人,轻声说,“对不起。”
“……?”岑满川愣住了。
向猜又重复一遍:“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住在一起。”
“……”岑满川喉结滚动,像是一只迷路的幼犬,无辜又可怜。“为什么?”他疑惑地问,“你难道已经找到其他合租的人了?”
向猜摇摇头。
他的眼神里满是歉意。那句话哽在他的喉头,他知道自己手里握着一把利刃,他只需要轻轻一个动作,这把利刃就会让他们两败俱伤。
最终,他还是选择硬下心肠,去做一个坏人。他开口:“满川,你是个很好的人,可是我……”
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向猜还来不及把剩下几个字说完,篮球男孩就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眼眶一下就红了。
恋爱三个月,向猜见过岑满川的各种表情。可现在这样混杂着失落与痛苦的表情,却是向猜第一次见到。就在一瞬间,他身上的那股子阳光劲儿就被吸走了。
“你不用再说了。”岑满川脸上的笑容僵硬:“‘你很好,可是……’这种句子,我听过很多遍了。”
每一次被分手都是这样的开场白。岑满川知道转折之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向猜:“……”
岑满川看着他,像是在看一道让他困惑不已的高数难题——不,至少出现在课本上的数学题都有答案,但是向猜却根本没有可以参考的解题步骤。
“为什么啊?”岑满川看着手心里的小锦盒。他的手很大,足以抓住一整个篮球,却抓不住这么小小的盒子。“猜猜,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
他绞尽脑汁地回忆着三个月以来的点点滴滴:“是因为我看音乐剧会睡着吗?是因为你不喜欢我以前有很多女朋友吗?还是因为我和兄弟们相处的时间太久了,忽略了你?”
他说了很多理由,可是没有一个理由,是向猜真正在意的。
他对向猜一见钟情,他被丘比特的爱情之箭射中后,甚至完全没有考虑所谓的性别问题。他从未这么认真的追求过一个人,他竭尽所能的对向猜好,可他拿出的一切,都不是向猜需要的。
“满川,你说的那些东西都不重要。”向猜望着他,道,“我想要的是别的。”
“什么别的?”岑满川更迷茫了,“我把你介绍给我的兄弟,介绍给我的队友,甚至还租了房子!我做了那么多,都是为了和你在一起,这还不够吗?”
向猜摇摇头:“我在乎的从来不是你身边的人怎么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而是你怎么看待我们的关系。”
见岑满川还是不懂,向猜只能把所有压在心里的话,一一说给他听。
向猜提到了“变态”,提到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提到了岑满川没有规划的花销,还有被变卖的摩托车,以及……这场让他惊吓大于惊喜的球场示爱。
“满川,我和家人断绝关系,朋友寥寥……你是我寂寞的人生里,第二个闯入我世界的人。”
向猜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满川,你和我不一样。我在高中时就确定自己喜欢男人,而你以前都是和女生交往。你不清楚,同性恋这条路有多艰难,这因为艰难,所以才需要好好规划。”向猜慢慢说,“可是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任何对未来的规划。”
“未来?”这个词让岑满川的眉头皱在了一起,他看着手心里的钥匙,他以为他付出几个月的房租,就是“未来”了。可现在他才发现,向猜需要的“未来”,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可是……”委屈的篮球男孩据理力争,“咱们才二十多岁啊,人生至少还能活六十年,为什么现在要考虑六十年前之后的事情呢?”
“你说的没错,你的人生还有六十多年,没必要考虑那么久远的事情。”向猜抬头看向他,伸手托住他的下巴,轻轻抚摸他的侧脸,“可我的人生早在出车祸的那一天就结束了。我现在度过每一天,都是命运送给我的一份额外礼物,正因为它是那样的弥足珍贵,所以我更要把自己踏出的每一步,都想得清清楚楚。”
“……”
“我不知道我的人生还能有多长,但我知道它的尽头通向何处。我希望我度过的每一天,都能离我的目标更近一步。”
他和岑满川就像是两条短暂相交的射线。他们被彼此身上与自己完全相反的特质所吸引,可最终却渐行渐远。
如果可以的话,向猜是真的希望,岑满川能永远保持着这一份乐观的赤子之心。同时他也希望,岑满川能找到另一个人,欣赏、包容、宠爱他的这份天真。
至于他自己……
向猜自嘲的笑笑,他发现,像自己这样“思虑过重”的人,恐怕并不适合谈恋爱。
他总是担心这担心那,很难像同龄人一样去“疯狂的爱”。而这个毛病,在五年前就初现端倪。
向猜打开背包,把他写的那封信放到了岑满川的掌心里。
“满川,这封信是我留给你的最后一个礼物。”向猜说,“我喜欢你,就像你喜欢我一样。可是一段感情,不是只有喜欢就足够的。”
向猜拿出的第二样东西,是浆洗干净后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篮球背心。
向猜还没有穿过,但背心是用他最喜欢的洗衣液浸泡过的,上面还留着向猜身上的香气。
岑满川接住了那封信,可是没有接过那件球衣。
他任由球衣从他们之间滑落,轻飘飘的,掉落在地。
那件球衣和岑满川现在身上穿着的一模一样的。印着他的名字,印着他的号码,只是要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