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了动脚腕。
作为一个舞蹈生,他熟悉身体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寸骨骼。他知道曾经的自己是怎样的,脚腕灵活,脚背漂亮,可以支撑住他的身体。
可是现在,他的脚腕不仅活动范围受限,甚至每个阴雨天都会作痛。
他像是小美人鱼。一个没有王子等待他吻醒、可依旧要踩在刀尖与碎玻璃上行走的小美人鱼。
向猜一句话没有说,就那样静静,静静地审视着自己的双脚。
他不说话,大洋彼岸的谈一鸣也没有说话。
听筒里传来男孩浅浅的呼吸声,仿佛随时就要消失。
不知怎的,谈一鸣有些担心他。
他和guess虽然聊过很多次天,但是聊得不深,很少涉及现实生活。谈一鸣一直想要区分开二三次元的身份,他把自己藏得很严实,也对其他人的真实生活不感兴趣。
可他现在有点后悔了——要是能多了解guess一点,就能在这个时候帮帮他了。
“你还在吗?”谈一鸣问。
良久。
“在。”男孩的声音即清晰又模糊,“还在呢。”
谈一鸣说:“如果你想谈谈你的烦恼,我现在正好有空,可以帮你分析分析。”他故作老成的说,“好歹我比你大了几岁,只要你不嫌我多管闲事,望青云心理事务所,永远为guess同学常开大门。”
“……猜猜。”
电波那端,突然传过来一个奇怪的词汇。
“什么?”谈一鸣没反应过来,“猜猜?”
“嗯。”男孩轻声说,“不要叫我guess,叫我猜猜吧。”
猜猜。
一个古怪的,有趣的,名字。
简单至极的两个字在谈一鸣的喉咙里滚动。舌尖撑开两排齿列,爆破音随之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汉字重复两遍——猜猜,“猜猜”。
谈一鸣忽然笑起来:“猜猜,这是你的真名吗?真有趣。”
男人又喊了一遍:“猜猜。”
“嗯,我在。”
“猜猜。”
“是我。”
“猜猜……”谈一鸣低声轻唤,像是在给一只小羊唱催眠曲,“我叫你猜猜,你会开心吗?”
“会的。”电话那端的男孩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这个昵称,只存在于他年纪极小的时候。在他五岁之前,他曾经短暂地拥有过一个和睦的家庭。即使家里没有多少钱,可父慈母爱,生活是有前进的方向的。
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无穷无尽的争吵出现在父母二人之间。妈妈抱着他哭诉,说猜猜啊,妈妈如果不是为了你,早就离开这个穷得叮当响的家了;爸爸摸着他的头叹气,说猜猜啊,你是老向家的骄傲,绝对不能松懈,要出人头地。
后来,猜猜从书上看来一个词,叫贫贱夫妻百事哀。
他便想,只要他好好跳舞,跳出名气来,赚到钱,那么爸妈就不会吵架了吧?
所以,他以全系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华舞,从未有过松懈。就连同学都笑他,说他不是在比赛,就是在前往比赛的路上。他捧回来不知道多少张奖状,也不知道拿回来多少叠奖金,终于借此换回了父母的笑容,可那时的他们,再也不会拥抱他,叫他一声猜猜了。
……然后,父母双双染上赌瘾,他的人生再一次堕进地狱。
后来。当他克服艰难,复健成功,终于可以脱离拐杖站起来时,他并不觉得“开心”。
后来。当警察通知他,根据他提供的线索,市里组建了专案组,终于把那伙黑恶势力一网打尽,也把凶手送进监狱时,他也没有觉得开心。
可是现在……当向猜听到听筒里,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声音,念出一句“猜猜”时,他突然间泪如雨下。
他才十七岁,他还没有走出校园,他还是个青春期的孩子啊。
他根本不想经历这些,他也想生在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家庭,能够在家人的支持和祝福中登上舞台,尽情的笑,尽情的跳,尽情的唱。
向猜哭起来很安静,不是歇斯底里那种,而是捧着手机,默默的,默默的淌泪。
可是他细微的呼吸变化,和时不时抽动鼻子的响声,还是引起了谈一鸣的注意。
“你哭了吗?”谈一鸣关切地问。
“没有。”向猜嘴硬,“我就是,鼻子有点不舒服。”可他的哭腔已经暴露了一切。
谈一鸣好心地没有戳穿他的谎言。因为即使是他,在年轻时也经历过想不开的时候,而眼泪是唯一的发泄渠道。
谈一鸣轻声安抚他:“猜猜,我不知道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要是不想说可以不说,我也不会问。”
他顿了顿,继续说:“但我想说,我认识的猜猜,是个一往直前又努力认真的人。不管摆在你面前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困境,我相信,你肯定能战胜它。”
“不——!”
出乎意料的,向猜打断了他。
——“你相信我,你凭什么相信我?!”
向猜想,自己是疯了吗,为什么要说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