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陈猎雪与他相比平和地多,两人直直地对视着,江尧猛地产生出一种他早就准备好与自己开诚布公的错觉。
好像现在的对话迟早要发生,只不过现在终于发生了而已。
“故事就是从我这里开始的。”陈猎雪告诉他。
行吧。
江尧按捺下满脑子沸腾的质问,手腕搭在桌沿上花样百出地转着小茶匙,耐着性子等陈猎雪继续。
接下来的几分钟,他听了个有点儿三俗的故事。
陈猎雪因为先天心脏畸形,出生没多久就被自己亲娘扔在了医院里,被先心病孤儿救助中心——也就是三磕巴他们长大的“大院”收留以后,遇到了他现在的爹。
老陈是个挺厉害的心外科大夫,在他自己的儿子意外坠楼脑死亡以前,他也只是一直资助陈猎雪。
儿子坠楼以后,说大公无私也好,说为了留住儿子的心跳也好,总之他亲手操刀,把自己亲生儿子的心脏剜出来,捧进了陈猎雪的胸膛里,并且收养了他。
要是在平时听了这个故事,江尧估计得惊一会儿,再来一句“我操,牛逼”。
可他现在没什么心情细细品味。
“我该‘哇哦’一声么。”他扯扯嘴角,干巴巴地问陈猎雪。
“不用。”陈猎雪笑笑,举着杯子啜了一口,向后靠坐进沙发里,“我在救助站的时候,有一个像大哥一样的男生,比我大几岁,一直照顾我。包括后来他成年了从救助站搬出去,我被领养,我们都像亲兄弟一样好。”
江尧眼皮蹦了蹦,直觉重点要来了。
“高中的时候,我认识了宋琪,各种机缘巧合下,我们三个人玩到了一起。”陈猎雪看着江尧,顿了顿。
“后来他意外去世了。”
“叮”,江尧手里的小匙子掉了,跟茶杯磕碰出清脆的声响。
“他叫纵康。”陈猎雪说,“你跟他长得……很像。”
纵康。
原来他姓纵啊。
这是江尧心里涌起的第一个念头。
紧跟着跳进脑海的,竟然是刚才宋琪匆匆离去的背影。
咖啡馆外不知道哪家店在开业酬宾,搭了个舞台又唱又跳,很热闹,隔音玻璃墙和店里的背景音乐都压不住嘈杂的喧闹,江尧在这静中取闹的氛围里跟陈猎雪对视着,耳朵里一阵儿声大一阵儿声小,他心想真乱啊,真他妈的乱,连刚才从关甜甜嘴里证实自己跟某人很像时的心烦都没了,光剩下乱。
跟他的脑子似的。
江尧摘下小皮筋挠挠头,也向后靠在椅背上。
想了会儿他还是觉得有点儿可笑,就真的莫名其妙笑了一声。
“最近老听说这个人,我竟然都没觉得有多吃惊。”江尧说,他打开前置摄像头对着自己的脸,看着都有点儿不像自己了。
陈猎雪看着他没说话,江尧也不用他说什么,他现在急于想证明一个问题。
“宋琪说我跟他妈像,三分像。”江尧“啪”一声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指指自己的脸,盯着陈猎雪,“你说我跟纵康像,这么帅的脸也他妈能到处撞?”
撞得还都他妈是死人,一个死人都够他招架了,能撞上两个死人。
这些人每次看着他的时候,心里想的都他妈是谁啊?
两个死人?
“总不能纵康跟宋琪他妈长得也像吧。”江尧“嗤”地笑了一声,带着点儿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希冀,问陈猎雪。
陈猎雪没否认。
外面的台子炒起来了,主持人咋咋呼呼的,邀请嘉宾上台唱跳“小苹果”。
江尧扯着嘴角的笑也一点点卸了下来。
两个人说话只有一个人笑,挺尴尬的。
“刚才那人,是我爸前妻现在的丈夫,”陈猎雪主动把话题拉回来,“他女儿在我手机上见过纵康哥的照片。”
“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照的。”陈猎雪有点儿歉意地垂了垂眼皮,“小孩子没有概念,我们也没跟她提过这些事,她刚才有点儿没礼貌,我替她跟你道歉。”
“我倒是想谢谢她。”江尧说,冲陈猎雪扬扬下巴,“照片能给我看看么?”
陈猎雪看他一会儿,从手机里翻出纵康的照片递给江尧。
实话说,要不是知道自己没留过这么土的发型,看见照片的一瞬间,江尧都怀疑是不是看到了某个时期的他自己。
江尧不想承认,甚至有些抵触,但他没法不承认事实,他跟照片上的纵康真的像。
与看见宋琪妈照片时的“像”不同,他与宋琪妈毕竟一男一女,硬说像也只是五官的某些角度;而与纵康的像,估计也跟心理作用有关,乍一看像得吓他一跳,仔细再看,其实不论眼睛鼻子嘴都不怎么像。
形神形神,他跟纵康像的不是形,是一种说不上来的神。
江尧盯着纵康的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把手机还给了陈猎雪,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要说怒意滔天那没有,也不至于。
吃惊?质疑?莫名其妙?别扭?想不明白?膈应?烦躁?心乱?好像都有点儿,但是这么稀里哗啦的搅成一团,一口气从他头上浇下去,他反而说不清是种什么滋味儿,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虚虚地发空。
对,就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