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咕嘟冒泡的火锅打量到顶着蒸汽的天花板,又从天花板看向播着电影的电视,阳台的窗帘拉开了,玻璃窗上映着外头的黑天与家火,眼吧前儿映着的是一个让人舒服的宋琪,胃里有酒桌上有肉,一肚子凉嗖嗖的酒水被热气腾开,顺着血管全身游走,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从里往外的舒坦。
“自在。”把不知不觉见了底儿的最后一口二锅头咽下去,江尧眯缝一下眼。
“跟家里关系特别紧张?”宋琪不急不缓地吃菜,靠着椅背看江尧。
“不紧张。”江尧摇摇头,他吃得耳朵根儿发烫,扯了扯毛衣领口咬上根烟,低头点上火才抬起眼皮继续说:“就跟没关系似的。”
“我跟没跟你说过我妈是被我爸打死的?”江尧问。
“嗯。”宋琪应了一声。
江尧点点头,手指搭在盘起来的膝盖上敲着节奏,说:“我爸在外面有人,估计是一直有,因为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我妈就天天跟他打,骂、吵、闹。”
“他俩可有意思了,在家掐得直嚎,出了家门还要装模范夫妻,我和我哥在外面都不乐意陪他俩演。”江尧笑笑,“忒假。”
“亲的?”宋琪问。
“亲哥。”江尧又点了下头。
“我妈死了以后我爸基本就不管我,我也懒得理他,江越……就我哥,”江尧解释,“他也烦,他那时候大学刚毕业,我初中,都不回家,见面就呛,呛起来就打,后来呛都懒得呛了,就谁都不搭理谁。”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每个人家里都这样,打,吵,吃着吃着饭就掀桌子,后来发现竟然他妈的不是。”江尧挠挠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家这样,明明别人家看着都挺好的。”
“我妈其实特别好,只要不跟我爸吵架的时候都特别好,她这辈子就是栽我爸手里了。”江尧弹弹烟灰,“快咽气了还在跟我说,不许让那个女的进家门,结果她走没两年我爸就把人领回来了。”
江尧说到这儿就没再说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表情有点儿空,他重新捡起筷子又吃了两口菜,简单地发表个总结:“反正就是一窝疯子。”
“哎不说了,”他拽张纸擦擦嘴,把筷子往桌上一扔,“提起来都心烦。”
他说后面那些话宋琪一直没再插嘴,看着江尧很安静地听。
江尧说完,他把火锅摁小了点儿,也叼上根烟,把手举到江尧脸前,慢慢比了个一二三。
“什么?”江尧看他。
宋琪搓个响指,指了江尧一下:“笑。”
“……”江尧想起来了,那天他去找宋琪拿车,宋琪跟他玩了个弱智无比的憋笑游戏,他还给输了。
同样的路数,他这次又输了。
“毛病……”江尧嘴角一扬,瞪着宋琪笑得停不下来,感觉喝下去的酒全都一荡一荡的,涌进脑子里晃得他发晕。
宋琪也笑了笑,冲江尧推推酒瓶子:“还喝么?”
“不了。”江尧笑得腿麻,叹了口气站起来感受一下,太阳穴绷得有点儿晕,浑身的经络倒是被酒精滚得舒展过了头,只想有个能靠的地方瘫着,就歪回电视前的垫子上伸了个懒腰,“现在刚刚好,再喝就高了。”
“还挺自制。”宋琪抬起一条腿踩在凳子边儿上,胳膊架在膝盖上抽着烟看江尧。
“毕竟我一大好青年,没有借酒消愁的毛病,点到为止。”江尧倚着沙发看电视,舒服地说。
他看电视,宋琪看他。
江尧的骨头生得好,很适合这样把脸全部露出来的发型,从额头鼻梁到下巴,起伏有致的一条线在电视五彩晦暗的光线里非常漂亮,像一柄凌厉纤薄的刀刃,明明只是在没有表情的看电视,眼皮一耷拉,就带上了“莫挨老子”的活泛味道。
这样的江尧难以让宋琪联想到纵康,纵康没有江尧这股“刃”。
正想着,江尧就张牙舞爪地在软垫上翻了个身,歪在沙发上冲宋琪伸手抓了抓:“姨夫,冰箱给我掏点儿东西来吃,我撑得动不了。”
“……撑得动不了还能吃?”宋琪说。
“哎,你不懂,这是氛围。”江尧一本正经地说,“你就当我是头暴龙,守着堆财宝什么都不干也高兴。”
“什么东西。”宋琪笑着站起来,去厨房开冰箱。
他也没挑,抓着什么是什么,连吃带喝地给江暴龙兜了半怀“财宝”,关上火锅和客厅的大灯,也在沙发前重新坐下。
江尧满意地吹了声口哨:“等会儿我刷锅。”
“我要感动么?”宋琪伸手在零食堆里翻了翻,边找遥控器边说。
江尧的胯骨被摁了一下,他跟被人砸了头似的猛地坐直身子,感觉宋琪身上的热度和气息全他妈如有实质地往他大动脉里钻,钻得脖子上的筋一蹦一蹦地发麻。
“你坐过去点儿,我对你上头。”江尧脑子一瓢,看着宋琪挺严肃地说。
宋琪“嗯?”了一声,反应一会儿抬手往江尧额头上摸:“喝高了吧你。”
“啊——”江尧把手背往眼睛上一搭,仰着脖子躲开宋琪的手,叹气,“可能真有点儿高了。”
他觉得不该继续在宋琪这儿呆了,但是眼下又实在呆得很享受……
你很堕落啊江尧同学!
觉悟太低了!
“那你高起来还真省事儿。”宋琪翻到遥控器,对着电视调了调音量,跟江尧扯淡闲聊,“以前我有一个同事,平时特别老实,结果一起喝酒的时候才发现……”
江尧挡着眼听宋琪说话,耳朵里电影的背景音乎大乎小,鼓膜颤动着,酒味儿在鼻腔里蔓延,一路爬到喉管里,爬得他心口发痒,还在继续往不该痒的地方痒。
他想做点儿什么。特别。
越疯越好。
“你喝高了会干嘛?”江尧打断宋琪,偏着头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