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醉见他醉醺醺地看向自己,便站直了身体,对方是个腆着大肚子的醉汉,笑眯眯地盯着他的脸看,陈醉见他要伸手,眉头一皱,有些嫌恶他浑身酒气:“我可不是你随便能碰的人,你看清楚了。”
那人似乎有些醉了,听了也没什么反应,只眼睛看到他腰间金梅映日的图纹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后退了一步,像是要给他行礼,又好像醉的有些不听使唤,踉踉跄跄便跑出去了。
陈醉吁了一口气,赶紧进去方便,里头有个隔间的门还在晃荡,头顶一盏黄色的灯,有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百服繁琐,小便都很麻烦,他忙活了半天才出来。秋华说:“刚才有个男人跑出来,没冲撞到殿下吧,我看他喝多了酒。”
“没有。”陈醉脸上微有些热,跟着秋华回到了前厅。准备入座的时候,陈醉忽然又看见了不久前从洗手间跑出来的那个古装美男。
今日于怀庸大宴宾客,自然不只是喝酒吃饭,还请了许多艺人过来,那边表演完的歌剧演员刚下去,屏风后面已经有一堆穿传统百服的艺人准备上场了。
刚踏上舞台的那个男子仿佛有察觉一般,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次头发没有遮住脸,却是一张极妖媚的脸,雌雄莫辩的美貌,巴掌大的小脸,额头扣着一张面具。
陈醉愣了一下。
外头音乐已经响了起来,是陈醉从来没有听过的丝竹管弦,他问秋华:“这是什么乐器?”
“百戏三管呀。”秋华说。
百戏,是百花联邦的国剧,是演唱合一的曲目。这是现实世界没有的一种曲目,陈醉好奇的很。
小说里的世界具象化了,那这小说世界里的戏曲具象化以后,又是怎样的腔调韵致呢?
他从宾客之间穿过去,原本已经落座的宾客此刻全都站了起来,陈醉在众人的瞩目之下坐到了最中间的位置,看到席上又多了几个陌生面孔,其他的就还罢了,其中有个鹰钩鼻的中年男人,气度威严,位置紧靠着他。
是首相卫戎。
奸臣于怀庸,权臣郁戎,加上远在菊芋群岛的赵准,百花联邦如今最有权势的三个男人。
陈醉朝郁戎点头致意,他对郁戎极为钦佩,这是比他儿子郁铖还值得敬仰的一个男人。
舞台的灯光已经暗了下去,于怀庸倾过身来,说:“皇后殿下还没看过文良辰的百戏吧?”
陈醉朝舞台看去,心中微微一动。
啊,原来是他。
文良辰。
这个不输于陈醉的美男子,在陈皇后没有被啪啪啪以前,基本负责了《百万雄兵》的所有床戏。
欲有两种,一种是看起来就很骚的,直接刺激人的视觉和欲望,一种是看起来特别禁欲特别纯,但是特别想让人推倒的。
陈醉属于第二种。
文良辰就属于第一种。
文良辰是于怀庸手中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但表面上两个人并没有任何关系。文良辰擅长百戏,是百花联邦最知名的戏曲大师,也是京城的交际花,但凡是贵族聚会娱乐,几乎必定要请他去唱一段。文良辰就是靠着这个为于怀庸搜取情报,出卖肉体和美色于他而言简直是家常便饭。
这个设定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百戏是面具戏,演唱的人通常一人分饰数角,在台上不断地变幻面具,永远不会以真面目示人,但作者偏偏给予了文良辰最出众的相貌,最美的外貌却遮掩在最丑陋夸张的面具之下,实在是耐人寻味的很。
于怀庸有钱,这舞台搭的也很好,建立在一个月牙形状的小湖中央,天上一轮圆月映在水面上,周围摆满了香气袭人的梅花,中间是一道近乎透明的屏风,屏风后面的灯一亮,就有个人影出现在屏风上面。
“咿呦喂……”
“咚咚咚”三声鼓响,干脆豪壮。
“咿呦喂……”
“咚咚咚”,又是三声鼓响。
鼓声干脆,人声也是铿锵有力,让陈醉吃了一惊。他看文良辰那么柔媚,舞台又搭的这样精美,还以为这百戏像昆曲一样精致,谁曾想一嗓子吼出来,竟是质朴绵长的类型。
“天上明月圆如盘,高朋贵客坐在前,这样的好日子,谁人在此高声喧?”
“在下于六郎。”
“哪个于六郎?”
“ 皇廷西北七百里,七百里外有个于家庄,从南往北数过去,不多不少正是第七家。”
“原来是个外乡人,那我要告诉你,这里满座都是贵客,不是你能高声喧哗的地方,还不速速离开!”
“心中有苦,身上有冤,明公细听我言!”
“呔!还不快快停下脚步!”
“咚咚咚”又是几声鼓响,屏风后头后来忽然走出一个身穿百服的男人,手里拎着一把宝剑。后头几个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紧追在后,到了舞台中央,便以剑相击,虽然是表演,却招招凶险利落。被追击的那人身形窈窕,舞起剑来却是虎虎生威,雷雳飒爽,衣袍带起簌簌风声,面上夸张的面具看起来粗粝又诡异。而后宝剑落地,他双膝跪地,随着鼓点以膝盖在地上挪动,退无可退之时,一甩头发,随着鼓声“咚”的一声,仰坐在地上。
“咿呦喂……”
“咚咚咚”三声鼓响
“咿呦喂……”
“咚咚咚”又是三声。
我靠,看的陈醉心神肃立,好带感的表演!
陈醉第一次看百戏,就被吸引住了。论精美,它和昆曲、曲剧等他以前见过的剧目根本没法比,服饰也很简单,就是传统百服配画法粗糙的面具,戏词也很简单,多是白话,韵脚也很随便。所配音乐,也不过是大鼓为主,三管为辅,说唱结合,说的时候声音雄壮嘹亮,韵腔清爽,唱的时候绵长悠扬,尾音的拖腔极有特色,特别容易感染人。
这段戏并不长,加起来也就十几分钟的样子,明明是一唱三叹的戏曲,节奏感却好的很,特别紧凑,讲了一对兄弟伸冤的故事。
这于六郎有一个同胞哥哥,两兄弟自幼丧父,从小由母亲养大,谁知道养到十四岁的时候,正赶上大灾之年,他们家乡桂花州一带闹灾荒,山上的野草都挖光了,冬日里一场大雪,饿死冻死的人不计其数,其中就包括这俩男孩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