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起来,我们这长夜漫漫的,现在才刚开始呢。”秦瀚俯身,抽走她脑袋下两个枕头的其中一个,拿回来抱在自己怀里。
“那我接着若书刚才的论往下吧,”苏迢迢这会儿满心只有辩论,忽略了这样的小插曲,提出,“在‘成瘾性’之后,更可怕的是后续的边际递减效应。我们会在反复的刺激与快乐中逐渐疲软,为了获取和之前相同的快感,就必须得到更多的刺激。而在这以过程中,人的精神会在麻木和狂热这两种极端情绪中反复切换,进而导致注意力涣散、失去耐心。
“这种趋势从现在的互联网看来就已经很明显了,很多人看一本小说只看故事梗概,玩个游戏想直接花钱通关到结局,看一部电影恨不得开十倍速,或者干脆看五分钟带你看完xxx的短视频。
“这种浮躁的状态对个人发展而言必然是不利的,从短平快的‘奶嘴乐’中看世界,世界会变得扭曲和失真。人会失去慢下来的能力,失去感受平凡生活中那些细小乐趣的目光,失去认真过每一天的耐心。
“最后在风华正茂的三十岁就觉得生命失去意义,只想十倍速快进到进棺材。”
“确实,我现在就觉得除了辩论以外,我的语言表达能力为零,肚子里没墨水,进入快节奏的互联网之后只想用‘哈哈哈’‘绝绝子’这种不需要动脑就可以打出来的话去表达我的感受,感觉一切都变得扁平化了。”张若书开口赞同。
“俺也一样。”躺在床上的谢昂然举了举手。
“这是另一种层面上的生命不可承受之轻吧。”秦瀚道。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大家都纷纷在各自的笔记上记录这个点。
陆礼作为队长,习惯等所有人都发言完再做相应的补充,长指在电脑的触控板上划了划,开口:“我记得我之前在一本书里看过一句话——如果你不想人民发动战争,就丢给他们一本小说。大意是当社会产生尖锐的阶级矛盾时,权贵阶级可以用某些娱乐方式转移大众的注意力,从而使社会趋向稳定。
“而新时代的‘奶嘴乐’除了经济上的价值,背后也含有某种政治动机。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财富掌握在百分之二十的人手中,在全面商品化的时代里,贫富差距只会越来越大,所有996的年轻人都拿着微薄的薪水为资本快速积累财富而卖命,这其中存在的阶级矛盾是严峻的。
“而资本龙头为了转移韭菜们的注意力,消解他们的不满情绪,为他们量身打造了短视频这类极其廉价的消遣,作为一种精神麻醉剂让我们在这个时代中沉睡,这或许才是最可怕的一点。”
苏迢迢在他的话音落毕后,忍不住开口感叹:“这个论打得好犀利啊,有种无产阶级命运共同体的感觉了……”
“咱们副主席有点东西的,要不能让他爬上这位置?”谢昂然接茬道。
“不过我有个问题啊,这样一来正方可能会说你不让我咬着‘奶嘴乐’我面对现实也很痛苦啊,资本的力量这么强大,与其清醒地抗争还不如快乐地躺平摆烂。”秦瀚换了个角度思考。
“小秦,忘本了哈,这里是中国,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无产阶级才是国家的主人,正方敢这么说咱们就搬开国史出来了,没必要怕的。”谬荷晃了晃支起的二郎腿,开口道。
“我的意思是实际举措,996年轻人醒过来之后有没有提高工作待遇的努力方向,要不然被pua到996都是福报了,咱们醒了也没意思啊。”秦瀚回答。
“当然有啊,”苏迢迢开口,“加强市场监督,贯彻落实《劳动法》,实在不行发动无产阶级大罢工,咱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是资本离不开我们,又不是我们离不开资本。”
“说得好!”谢昂然在一旁“啪啪啪”鼓起掌来。
张若书顺势在掌声中混入一句:“咱们都说口渴了吧,要不要点杯奶茶?刚好提提神?”
“赞同。”陆礼欣然颔首。
……
辩队的讨论如果没人坚持不懈地cue主线的话,很容易就变成闲聊,众人在点完奶茶后的等待中已经无心准备论点,各自握着手机拥抱了一会儿“奶嘴乐”,直到陆礼示意她们可以先回去洗个澡,清醒清醒再来。
等洗完澡回来,奶茶也送到了,六个人一人捧着一杯,又稀稀拉拉地聊了两个小时,这才分配好每个人要做的任务,各自抱着电脑眉头紧锁,房间里陷入沉默。
苏迢迢开始查资料那会儿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张若书要写正方的一辩稿,她作为队里被当作两个人用的替补选手,反方一辩稿的任务就成功落到了她头上。
好在有陆礼和她一起,为了方便,苏迢迢也没避讳什么,和秦瀚换了个位置,大摇大摆地到他床上和他并排坐好。
秦瀚被赶下床后,拉着椅子到谢昂然她们俩的床边坐下,把电脑搁在床上,一边跟她们讨论一边做检索工具人。
就只有谬荷恪守女德,没上两个女生的床,只偶尔远远地跟反方三辩四辩说上两句话。
只不过苏迢迢和陆礼这工作的一开头就卡在那句名人名言上了,陆礼坐在那儿回忆了良久,明明清晰地记得这句话,但完全记不起出自哪里,只给出了四个选项:a.赫胥黎b.加缪c.毛姆d.以上四位都不是。
苏迢迢听到这答案,只能头疼地扶额,帮他一起在网上大海捞针,甚至拿关键字检索了豆瓣和微博,希望有人和他找到同样的书摘,可惜一无所获。
最后只能绝望地点开《美丽新世界》,希望能从中找到答案。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流逝,苏迢迢一目十行地在书里寻找那句话,一边托着下巴支撑自己越来越重的脑袋,鼻间还能隐隐约约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沐浴露的皂香,是干净又安神的味道,会让人在习惯中不知不觉上瘾。
可能是没想到能打进复赛,他的行李里就带了两套睡衣,今晚没有干净的可穿,只套着一件最普通的白色t恤,袖口下露出清隽修长的小臂,整个人散发着柔和的居家感。在这个距离下,苏迢迢甚至能看清他俯身时,宽松领口处露出的锁骨,以及更深处的阴影。
这种坐在一起忙碌的感觉,一时间会让她有种既视感,总觉得他们已经像这样相处了好久。
等好不容易找到赫胥黎的原话,苏迢迢收取了他发过来的一系列材料,开始动笔写一辩稿。
动笔前她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半,挤了六个人的小小的标间从大半个小时前就没有人再开口说话,四下安静得可怕,甚至能听见酒店外低低的蝉鸣和趋光的蚊蝇撞击窗玻璃的声音。
苏迢迢感觉到一丝不对,抬了抬眼,才发现对面那张床上已经睡倒一片,床上的笔记本还立着,但屏幕已经黑透,横七竖八地拉着长长的充电线。谢昂然还舒服地盖上了被子,在墙角蜷成一坨。
至于剩下的两人:谬荷还算好的,至少关上了电脑,把腿搁在写字桌上,抱着臂仰头睡着了;秦瀚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窗边的小沙发上去了,俯身趴在面前的茶几上呼呼大睡。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她和陆礼两个老实人,还在努力掀开眼皮苦苦支撑。
陆礼一个人要准备两份结辩,工作量和她相比只多不少,这会儿脸上也明显有了疲惫之色,眉心无意识地蹙起,盯着屏幕的眼睛也微微发红,每一次眨眼都雾蒙蒙的。
苏迢迢看他还没倒下,军心跟着安定了几分,对着面前花白的文档深吸了一口气,准备一鼓作气把一辩稿写出来。
可谁叫凌晨三点半、频率低缓的蝉鸣、头顶晃人的灯光三者加在一起足以把人的意志力粉碎,苏迢迢中途多次尝试与睡意抗争,然而眼前的宋体字仍然不受控地从一个影子变成两个,再从两个影子变成三个,最后成了模糊的一团。
等猛地惊醒时,是因为失去平衡,在坐着都睡着的情况下,一歪头枕在了陆礼身上,吓得她清醒过来。
陆礼适时抬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垂下视线,低声问:“是不是太困了,先去睡会儿吧?”
他的嗓音听起来都像隔着一层滤网,朦朦胧胧的,苏迢迢这下不再反抗,点了一下沉重的脑袋,小声回答:“我就睡两个小时……”
只不过这会儿嘴已经罢工,这话说出口时,听起来是口齿不清的两声嘟囔,软绵绵的。陆礼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看到她凭借本能合上电脑,像没了骨头似的从他手臂间滑出去,就这样在他床上躺下了。
在他床上睡一会儿倒也没什么,这房间都已经睡下四个人了,多她一个不多。
陆礼轻叹了口气,伸手帮她把身下压着的被子一点一点抽出来,给她盖上。
之后便转回身去,准备继续埋头苦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