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观众显然也没想到这场辩论还会冒出这个东西,在短暂的愕然过后都笑了,开始和身边的人讨论起什么来。
而对面辩论席的反方当然也不是不懂,只是刚好可以压一压他们的时间,便道:“请您方解释。”
陆礼闻言,非常流利地开口:“它是指幻想自己与文学作品或游戏中的角色发生互动并发展成为亲密关系的一类群体,会为虚拟角色的形象和魅力所着迷,也即斯滕伯格理论体系中的‘激情’这一要素。”
“相较于二次元的虚拟角色,人工智能也可以拥有出众的外表、动听的嗓音和出色的交互功能,您方觉得人能够对人工智能产生‘激情’吗?”
“我方认为那只是虚假的迷恋,并且如我方在一辩稿中提出的,从价值层面上来看,过度依恋这种虚假的迷恋,其后果是可怕的。”对方回答。
“对方辩友承认人可以对人工智能产生‘迷恋’,或者纳入斯滕伯格的理论体系中,这种感受就叫做‘激情’,只是对方在这种感受之前加上了‘虚假’两个字。但在我方看来,对方辩友过度拘泥于人工智能这一对象的虚假与真实,却忽略了这场辩论真正的核心叫做人的感受,希望对方辩友不要混淆真实的对象和真实的情感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感谢。”
陆礼在质询的最后一针见血地点出了反方立论中的一大漏洞,这一分歧同样是他们正反双方之间最大的分歧。
等他在身边坐下后,苏迢迢才抬起头来,不着痕迹地往他的方向靠了靠,语气轻快地夸奖:“表现得不错。”
陆礼听到这句,显然也想起他们第一次打“争锋杯”的时候,他为了鼓励作为新人的她,在台上就是这么夸她的。
谁知道才过去半年,她以惊人的速度进步,已经能和他一起站上“思辨杯”的舞台,并且在首场就拿下最佳辩手,不再需要他额外的鼓励和照顾。
一时间也有些感慨,垂眸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道:“谢谢夸奖,战场已经划定好,剩下的部分就交给你了。”
苏迢迢收到,胸有成竹地一弯唇:“放心吧。”
相比起之前的比赛,他们现在不需要再偷偷传小纸条,可以正大光明地在比赛间隙凑在一起低声讨论,所以即使是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赛场,也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有足够的信心准备接下来的质询。
第64章 .迢迢有礼 迢姐
“下面, 有请正方三辩质询反方二辩。”
苏迢迢起身:“对方辩友,就您方三辩刚才提出的话题继续往下聊好了,您方觉得人不可以爱上虚拟父母是吗?”
“不是不可以, 是我们根本不可能从虚拟父母身上找到真实的情感体验。”对面回答。
“对方辩友, 您方的定义下父母到底在扮演什么角色?所谓的情感体验又到底是什么?如果我是个弃婴,我的养父母对我很好,我爱上了我的养父母, 这是亲情吗?”苏迢迢在质询时喜欢用连续的问句,听起来很有节奏感, 条理也很清晰。
“当然算,养父母可以给你独属于人类的情感体验。”质询过程就像拔河,对面在回答的同时努力把绳子往他们的方向拉动。
苏迢迢闻言,轻一点头:“所以对方辩友您说的父母不一定是有血缘关系的父母,只要她能够给予我像父母一样的关怀,也就是您方一直强调的情感体验, 我就可以对它产生亲情, 对吧?”
对面忖了两秒, 点头认下:“可以这么说。”
苏迢迢接上:“那如果现在有个人工智能给了我像父母一样的关怀, 为什么我不可以对它产生亲情?就因为它和我不是一个物种吗?对方辩友的视野是否过于狭隘?
“对方辩友,我方的意思是您方轻易承认人可以对虚拟的对象产生各种情感, 这种导向是可怕的, 是在消解人类的独特性。”反二寸步不让。
“对方辩友, 这里有应然和实然的区别, 所以您方其实并不否认人类可以对人工智能产生情感,只是觉得承认之后造成的结果很坏,所以不应该承认是吗?”苏迢迢快速理清战场,小小地结了一下。
“对方辩友, 我方认为实然不能,应然也不应该。”对面顺着她的切分再次重申。
“可是您方在实然上并没有给我方有力的举证,斯滕伯格的三条原则我方实际上都符合。”有陆礼四质一的成果和谬荷几乎无懈可击的防守在前,苏迢迢毫不费力地把对面的话打回去,继续展开她的攻势:
“再换个问题好了,不知道对方辩友有没有看过电影《ai》啊,电影中的人工智能孩子在受到来自人类的歧视和伤害时,看到这部影片的人们都深受感动,我们对这个ai的同情、怜悯等等情感,你觉得是真实的吗?”
反二在她问到一半时就察觉到不妙,顿了顿只得回答:“对方辩友,《ai》里的小男孩已经发展出了情感,属于强人工智能的范畴,不在我们今天这个辩题的讨论范畴吧。”
“对方辩友,但是《ai》在你们看来只是一部‘虚假’的电影,这个拥有人类情感的ai角色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苏迢迢说到最后弯起嘴角,再次露出她经典的辩论脸,“所以请您方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当你面对这部‘虚假’的电影时,你产生的同情和怜悯是真实的吗?”
对面只好强行解释:“多多少少会产生情感,但那是因为我们认为它具有和人类相同的情感,我们把他代入成了人类,如果他没有和人类相同的情感,我们就不会产生这种同情和怜悯。”
然而这句话的错误是致命的。
苏迢迢在三辩席上似笑非笑地听着他的回答,一直大方地等他说完,才开口总结:“好的,对方辩友在刚才的回答中其实已经退了一步,您方刚刚的这句话恰恰在模糊你方所痛斥的‘虚拟’与‘真实’的混淆。电影是假的,这样的ai是不存在的,但您方承认虚假的电影也能让你感受到真实的情感,您方能够在电影中把虚假的角色代入成真人,甚至承认了你认为假电影里的假角色具有和人类相同的情感。”
这一招走得极其巧妙,和上文有关应然与实然的区分对应上了,末了那强有力的三句归纳,几乎把对面有关真实和虚拟的这部分论打爆。
等反二听到这样的总结,如鲠在喉地张了张口,想说他并不是这个意思,然而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样的逻辑后,思绪陷入混乱,又找不出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但这头的苏迢迢看了眼时间,已经微笑着冲他一点头:“感谢对方辩友,我的质询到此结束。”
……
自由辩的八分钟结束后,局势已经变得明朗,陆礼用短短三分钟的结辩为这场比赛画下句号:
“今天这场比赛,我方和对方辩友主要在聊两点:一是人到底能不能爱上人工智能,二是人应不应该爱上人工智能。
“而有关第一点,对方辩友给出了斯滕伯格的爱情三角理论作为判断标准,而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人类可以爱上人工智能。
“爱情是人类个体单方面对自己情感的确认,爱情三角理论的三要素都是单向的:我可以单方面对某一个体产生迷恋,也可以单方面从我与对方的相处中感受到亲密与满足,更可以单方面对某一个体产生承诺,在心底构想我与对方的未来。这是我方在实然层面给出的答案:人类可以爱上人工智能,这种爱就是爱情。
“至于第二点,在今天这道辩题中,我方自始至终承认我方所论证的爱情仍然是人类特有的一种情感,只是在考量当人面对人工智能时,这种情感能否被激发进而产生。情感仍然能够标志人类的独特性与主体性。
“因此,您方今天引入对象的真实与否,实际上是在混淆今天这道辩题的核心。能够滋养人类情感世界的养料是丰富的,它同时存在于真实世界与虚拟世界。您方在面对虚构的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时,坦然承认人类在面对它们时所产生的的情感是真实的。那么为什么面对新时代发展的产物人工智能,却要盖棺定论我们对此产生的情感是虚假的呢?您方是否被既定的思维模式所框定,陷入一个刻板的、拘泥的视阈去看待人工智能和人类本身呢?
“更何况在我方的视角中,人类并不是盲目地陷入幻梦般的迷恋,更不是被人工智能所蛊惑所俘虏,我们在这段人与人工智能的关系中自始至终是清醒的,我们清楚地明白我爱上的是人工智能,但我仍然愿意承认这就是爱情。这是清醒的爱情,而清醒的爱是无害的。
“在这道辩题中,产生爱、感受爱的主体自始至终是人类。我愿意爱上我的创造物,我愿意把爱情的定义从原本狭隘的人类对象拓展到人工智能上,我愿意给我的爱正名,这恰恰是人类具有丰富情感的证明。
“人类可以爱人,人类可以爱虚构小说中的一个角色,人类当然也可以爱人工智能。随着时代的发展,我们的宇宙越来越浩瀚,我们的爱也会越来越广博。在这一过程中,人的主体性自始至终没有被磨灭,爱情仍然是将人类与其他生物区分开的独一无二的存在,我们不会成为《黑客帝国》中的缸中之脑,我们没有被蒙蔽,没有被欺骗,我们在坦荡地、清醒地、坚定地承认这就是属于人类的爱情。感谢。”
他的结辩稿极有力,也极浪漫,仿佛这才是人类爱情更加广阔的未来。
等陆礼朝着台下的观众席点头致意,会场内齐刷刷地响起掌声。他的表现太好,连苏迢迢也忍不住,在桌底下偷偷地拍了两下手。
小组赛的第二场以a大代表队7:2的高票拿下,两战两胜,成功出线,第二场的最佳辩手也当之无愧地判给了陆礼。